待那人走出门外,商翦深叹了口气,对祖母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不对。”
“无妨。”祖母微笑,走过来,看他的眼神满是欣慰,“你近来常为山庄诸事操心出力,母亲很高兴。我看今夏这一难,就快过去了。你以后也多多走出院子,管管庄里的事吧。我们老了,山庄以后须得你和拂云来支撑。”
商翦闻言,脸色一沉,转身朝门外:“我无才无德,还体弱多病腿瘸,你们还是交给单于师妹吧。还有她的好徒儿。”
说着话,他回头对我一笑。
这两三年间,他更喜怒无常。时而与我亲近,时而比过去还漠然。我心中当他疯入骨髓,不与他计较。若需互动,便行礼。此刻亦如是。不知他如何看待我的礼,但见他哈哈大笑出门去。
傍晚,去与乡亲和灾民沟通宴会的客卿回来了,他们同意搬到山门前举办。
“不过,在下说,庄里会出一部分膳食……不知……”
“这是自然。”祖母爽快道,“山门外亦是山庄的地盘,我们自然要尽些主人之谊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
宴会时间是第二天傍晚,酉时三刻。从中午起,山庄厨房就开始忙活做菜,准备送到山门外。待到差不多开宴时,祖父母还特意取来几坛陈酒,要亲自带到席中。
商翦忧心忡忡看着他们出门,末了,叫来我院中的唐师弟,问:“庄中有几位大师在?”
大师是指名号在武林叫得响的客卿。先前洪水滔滔时,大家都在,有十几号人。天气放晴后,洪水已然消退,可以四处行走了,因而不管是客卿还是弟子,如今都多在庄外,各有各的事要忙。
唐师弟甄字酌句,战战兢兢,答道:“除……除了二位庄主,和您……并无其他。”
我差点笑出声,心道,商翦在武林中是哪一类叫得响名号。正想着,便迎上他的视线。忙敛住笑意,照常行礼:“父亲。”
“你师父何时能归来?”
“她去都安郡府送这两个月的陈情帖,若不逗留,明日应该能回来吧。”
商翦皱眉,很是不满的样子。又嘱咐唐师弟,让庄中各位弟子提高警惕,多加巡逻,不要放任何陌生人进来。
唐师弟答:“是。”
“不,不止陌生人。即便是认识的乡亲、灾民,也不可放进来,现在就去布置!”
“是!”唐师弟立刻跑出去了。
“虹羽。”商翦又面向我,似有些犹豫,但还是吩咐道,“你去山上帮我打扫一下昭妹妹那里,明日我要去祭奠她。”
我大惊,看了眼天色:“现在?”
“现在。”
“那我天黑之前岂不是……回不来。”
“你听着,我会派风行和风芜两位师兄与你同去,多带些吃食,今夜就宿在山上。若庄中无事,我明早自会去接你。若我没去,他们会保护你,等到一切安全,或是拂云回来。”
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很严重,我有些被吓住了。既觉得他小题大做,又担心莫非是我警惕性太低,没有意识到危险?可是,若有危险,祖父母总不会意识不到吧?
我疑虑地小声嘀咕:“至于吗……”
他直接回道:“我也希望是我杯弓蛇影了,但是……”他突然轻哂一声,露出自嘲的冷笑,“那年你亲父扎营在都安郡时,我也是这种感觉。结果,我的妹妹,我的挚爱,都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我哑然,心中失笑。这哪能混为一谈?他果真是失心疯,疑神疑鬼到神智不清。
罢了,我也不想与他争吵。不就是太阳下山去扫墓,再在墓里过个夜,我可不怕。
“孩儿这便去准备。”行了个礼,我蹬蹬蹬跑出门去。
那是我这一生中最不相信他的一次,却是他最对的一次。对得过了头,太过头——那一夜之后,世上再也没有清涧山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