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闲话间,摇床里的唐醒被话语声吵醒,蹬着小腿,挥舞着手臂,张嘴便哭了起来。奶妈子赶忙抱起,轻轻摇晃安抚。小家伙抽噎了几下,渐渐止了哭,噙着泪花,挂着鼻涕泡泡,好奇地东张西望。
忽然,她张开小胳膊便朝老太太方向扑腾。老太太只得放下银箸,笑着将她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点着她的小鼻子:“醒啦?瞅你昨晚闹的,把你表哥和小世子都吵得一夜没睡安生。”
唐醒歪着小脑袋,辨着老太太的语气,竟委屈地撅起小嘴,低下了头。
李仲正好坐在老太太身旁,见状伸手捏了捏唐醒胖乎乎的脸蛋,还想再去握她的小手时,唐醒倏地把手缩回,藏进老太太怀里。
“现在知道怕了?”李仲逗她,“今夜可不许再闹了!再吵着世子,明日我还捏你!”
唐醒闻言,索性扭过身子,整个人埋进老太太肩头。曹氏正与她打了个照面,笑道:“哟,瞧我们醒姐儿,这是生气了?是不是表哥捏疼了?”
老太太轻轻拍了下唐醒的小屁股,笑骂:“鬼灵精,表哥跟你闹着玩呢。”
李仲又故意讨嫌地伸手去捏她的小手。唐醒趴在老太太肩头,猛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嗔怪的小模样把李仲逗得大笑:“胖乎乎的,活像个糯米丸子!这一趴,眼睛都快没了!”
众人闻言皆笑,琬姐儿好奇,特意跑到祖母身后探头去看个究竟。唐醒大概觉得受了戏弄,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我帮你报仇,”赵子辰见状,竟也起了玩心,装模作样地冲李仲比划了一下,“你表哥捏你,我便捏他。”
唐醒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眨着泪眼看看赵子辰,又看看李仲,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人中上挂着的清鼻涕。老太太忙拿过丝帕替她擦拭干净,然后双手撑着她的腋下,想递给旁边的奶妈。
谁知唐醒站在老太太腿上,竟朝着赵子辰的方向张开双臂,小身子一扑一扑地要过去。
奶妈子赶忙上前接过。唐醒却仍不依不饶,在奶妈怀里拧着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直勾勾地望着赵子辰,小脸上满是依恋。
老太太不免有些尴尬,笑道:“这小泼皮!快带下去吧,她也该饿了。”
赵子辰却被唐醒那毫不掩饰的“依依不舍”逗得唇角微扬:“醒姐儿是我见过的婴孩中最是聪颖灵动的,着实讨人喜欢。”
老太太听得世子夸赞,心中自是受用无比,面上却谦道:“世子过誉了,莫要见笑才是。”
唐醒似是听懂了李仲那日的吓唬,自那夜之后,竟再不曾闹过觉。吃了夜奶,便乖巧酣睡,直至天明。
赵子辰在李府被当作宝贝疙瘩般精心照料着,曹氏唯恐有丝毫怠慢,处处精心,生怕磕碰。
一月时光倏忽而过,李府上下井井有条地筹备着老太太的寿辰,唐醒的百日抓周礼也从容不迫地准备着。小世子则由李仲领着,遍游永州山水,还特地去了趟玉清观,替郡王妃求得长寿灵签。
李仲兴致高昂,行程排得密不透风,倒累得赵子辰后几日颇感疲惫,只得留在府中静养。
弹指间,老太太寿诞已至。李府内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前院请了舞龙舞狮班子,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永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道贺,加之先前有人在玉清观认出郡王世子,慕名而来者更是络绎不绝。
唐醒被老太太抱在怀中,头戴玲珑虎头帽,脚穿精致虎头鞋,胖乎乎的小脸好奇地东张西望,活脱脱年画里走出的福娃娃。
老太太不喜外人过多关注议论唐醒,便让曹氏在如意堂内另设一席,除自家孙辈外,并无外客。李玉亦恐前院喧扰惊了世子,也将他安置在老太太屋内
世子随李仲早早便来给老太太贺寿,奉上亲笔书写、装裱精美的百寿图作贺礼。他见琳姐儿、琬姐儿乃至瑜姐儿都备了小巧礼物给唐醒,李仲也拿出一根在玉清观求来的红丝长命绳,虽简朴却寓意吉祥。
赵子辰事先不知今日亦是唐醒百日,未曾备礼,略一思忖,想起此前在市集购得一枚长命锁,本是预备送与侄儿的,便命小厮速去取来,以解眼前之急。
老太太见那红绳与银锁正好相配,笑着让孙妈妈一并给唐醒戴上。唐醒尚不懂礼为何物,只觉有新奇物件靠近便开心,小嘴咧着,笑眼弯弯,不曾停歇。
唐府老太太与唐英无帖不敢登门,只派人送来寿礼与百日礼,却被李府护院连人带物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光阴如梭,似无数记忆碎片飞逝。唐醒渐渐学会了爬行、走路、咿呀学语。李老太太对这聪慧乖巧的外孙女极其疼爱,时日一长,曹氏心中难免生出疙瘩,觉着老太太对唐醒的宠爱竟越过了嫡亲的孙子孙女。她身边的碧莲时常看不过眼,陪着曹氏抱怨过老太太好几回。
唐醒五岁那年,李老太太染了一场重病。正值李玉升迁调任汴梁,老太太便让儿子带着妻妾儿女先行赴任,自己则带着唐醒留在了永州李府旧宅。
忽忽八载,如白驹过隙。一晃唐醒十三了……
旭日依旧东升,爬上李府檐角,照亮天际。温煦阳光漫进唐醒所居的小院。雾莲与彩云早已起身,雾莲推门去唤姑娘起床,彩云则去架子上选取今日要穿的衣裳,准备梳洗用具。
唐醒的卧房陈设依旧,除了那张早已不见的婴儿摇床,并无太大变化。十三年前那个咿呀学语的婴孩,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雾莲轻唤床边之人,唐醒挣扎着睁开惺忪睡眼,不情不愿地撑着手臂坐起身,脖颈上那枚长命锁依旧最为醒目(唐醒曾想摘下,老太太始终不许)。她懒洋洋地靠着床架,嘟囔道:“雾莲,我好困。”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老爷从汴梁派的人已到了,正在老太太院里呢。老爷可不知老太太免了您每日晨昏定省,若被来人瞧见您这般懒起,传回汴梁,还不知又要如何说您恃宠生娇了。”
“舅父不是年年都派人来么?外祖母同我都习惯了。”
“这次不同了,”雾莲压低声音,“方妈妈方才特意过来传话,让奴婢和彩云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利落了。老太太已决定,明日便启程前往汴梁。”
唐醒霎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去汴梁?外祖母怎的突然同意去了?”
“奴婢也不知晓其中缘由。”雾莲摇头。
此时,彩云端着盛满清水的白玉瓷盆进来:“姑娘,明日既要去汴梁,今日可要去市集上逛逛?带些永州特产也好。日后要再想回来永州,怕是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