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不是禅院家的人,是我的人。”
手边的伏黑惠在生长,面前的父亲在衰老,他介于中间,既在生长也在衰老,五条悟感到一种悲哀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其实他很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不能继续躲在名为“父母”的屋檐下了,他成为了五条家新的脊梁,但当离别真正来临时,他还是会恐慌,仿佛他和死亡之间原本隔绝的薄薄帘幕,随着母亲的离去被一同带走了。
曾经他讨厌父亲的严厉和古板,母亲的啰嗦与管束,但这一切都稀释在母亲的棺材前,只剩下不舍了。家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相互依存,相互分割,损耗的同时又在修补,刻入血肉里,成为某种温暖而扭曲的诅咒,用余生去寻找和偿还的感情。
当时五条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情绪难得低落,伏黑惠对这种情绪似懂非懂,毕竟他没有妈妈,爸爸聊胜于无,他对家人的爱只来自伏黑津美纪和五条悟,他说:
“我知道您很难过。”
“嗯?”
年幼的伏黑惠一脸严肃地说:“如果有一天您和津美纪要离我而去,我不敢想,我宁愿是我先离开,所以我知道您很难过。”
“那你可能就不能长命百岁了。”
“那种事。。。无所谓了。”
也许是年轻人不怕死吧,五条悟神色柔和下来,他蹲下身轻轻抱住伏黑惠,低声说:
“惠,你太自私,太残忍了。”
“什么?”
“如果惠比我和津美纪先走一步,我们会很难过很难过的,所以不要这样说,尤其在津美纪面前。”
那夜的月色白茫茫的,朦胧柔和,落在地上像是撒上一层银粉,月亮见过太多的离别,装载过太多的愁绪,太多的痛苦与遗憾,落在薄薄的月光上,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两个脑袋依偎在一起,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取暖。
五条悟再一次睁开眼睛,生病原来是这么累的事情,昏昏沉沉,时而惊醒,时而昏睡,难怪儿时母亲照料他会这样疲惫,却仍然亲力亲为,他转过头,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近在眼前,是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伏黑惠。
“惠?”
伏黑惠似乎本来在小憩,被他一声叫唤惊醒了,他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你醒了。。。你睡了三天。”
“你怎么在这里?”
伏黑惠冷硬地回答:“怎么?怕我吃了你?”
他手上还在给五条悟擦脸,用力狠狠按上对方的鼻梁,五条悟痛呼一声,讪讪地回答:
“惠这样说老师可要伤心的。”
伏黑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您应该好好休息了。”
他盯着伏黑惠眼下的乌青,看见对方似乎更瘦了,他哑声说:
“惠啊。。。”
“您别说话了。”
“为什么?”
“没一句我爱听的。”
五条悟笑出声来,为什么忽然觉得好痛,好久没这么痛过了,肌肉痛、骨头痛、心脏痛、痛到神经末梢,痛到睁不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伏黑惠的影子,像个海胆戳在杆子上,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伏黑惠把冰袋放在五条悟的额头上,然后继续趴回床边小憩,五条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
“好啦,好啦,我错了。”
五条悟湛蓝的眼睛盯着他,伏黑惠错开他的视线,低头轻声说:
“什么错了?您没错,千错万错都是。。。。”
五条悟打断他:“不要再纠结这个了好不好?乖,没事了,以后,惠能不能留在老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