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傍山,晚霞如血。
苍茫云海之巅,三座孤峰巍然矗立,主峰峰顶垂落的瀑布如银河倾泻,坠入云海时化作漫天星辉。
主峰之上,梧心殿巍峨耸立,通体以千年雷击木筑成,檐角悬挂三十六枚青铜编钟,无风自鸣,清音袅袅,散落的道韵如涟漪般荡开,笼罩整座山峰。殿前广场上,阴阳鱼地砖流转不息,每当有人踏过,便会泛起灵光涟漪。
殿门前,两位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静立远眺。
梧心殿高踞主峰之巅,俯瞰整个梧山派主峰。放眼望去,山间各处皆有弟子修炼的身影——剑光纵横的演武场、丹火升腾的炼丹阁、符箓飞舞的经楼前,人人神色肃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年轻的那位男子眉目如画,眸若秋水,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年纪稍长的男子,低声道:“如今这情形,倒是让我想起了十年前。”
此人正是梧山派大公子苏风临。虽然此次仙测他不必参加,但是追忆十年前,参加仙测前夕的紧张氛围他却是切身体会过,如今望见眼前山中各弟子为准备仙测苦练的身影,竟觉恍惚。
苏无尘虽然已经快六十了,但是修仙之人年岁不显,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容颜。他闻言淡淡一笑:“是啊,上次仙测,还是你那一批次。”他顿了顿,望向山下,疑惑道:“怎么没看见归儿?”
苏风临轻笑:“父亲,你自是知晓归儿实力,他此时练不练仙测结果都不会改变。”
苏风临对这个弟弟无条件信任,自打他苏云归开始修炼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就已让许多人望尘莫及。而这么些年,苏云归真实实力并未公之于众,但是身为血浓于水的家人,他们自是知晓。
所以,此次仙测,必然是他弟弟一举夺魁。
“归儿确实天赋异禀。”苏无尘负着手,面露欣慰之色,继而道:“若是再得一机缘,飞升指日可待。”
苏无尘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对他无尽宠爱,完全是护在手心里养大的。
原本小公子只需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享尽亲人宠爱。虽然生在修仙世家,但修炼之苦,苏无尘自是知晓。他已有两个儿子,未来掌门之位自有长子继承,对于幼子,他只愿其平安喜乐,做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便好。
可谁知天意弄人,偏偏这个小儿子在修炼一道上天资卓绝,悟性惊人。
梧山派建派数百年来,从未出过如此仙骨天成之人。他五岁引气入体,六岁筑基,八岁便已结丹,这般进境,莫说同辈弟子望尘莫及,便是门中长老亦自叹弗如。
苏风临对苏云归宠爱至极,认为他弟弟便是仙门百家中最厉害的人物,于是宽慰道:“父亲无需忧心,归儿飞升只不过是早晚之事,您可莫要过于期待,若真有一日飞升了,你想见归儿都见不到了,您与母亲到时候可莫来同我哭诉。”
苏无尘闻言哈哈大笑,举起手臂在苏风临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道:“从小到大,就数你最宠归儿,到时候怕不是你来同我们哭诉。不要忘了你小时候可是一日见不到你的云归弟弟就开始同你母亲抱怨。”
被勾起了幼时回忆,苏风临面露羞色,随即为了掩饰说道:“谁道母亲把归儿生得那样好看。”
说罢,苏风临将视线又落入那挥汗如雨的弟子身上,轻叹一声:“不知这一次,又有几人能真正踏上仙途。”
仙测将至,无人敢怠慢。
所谓仙测,乃是修仙界每一批招收弟子修行七年后的的大考。七年前,四大仙门广开山门,从凡间遴选身具灵根的孩童收入门下,传授道法。如今七年期满,这批弟子需经统一考核,合格者方可下山历练,斩妖除魔,证道修行。而不合格者,要么继续苦修,要么……黯然离山,重归凡尘。
“长明啊,真要命了!这‘路遥生花’到底是哪位高人创的剑法?我可得好好‘谢谢’他,再练下去,我这双腿怕是要打成死结了!”
庄莫山手腕一抖,长剑“锵啷”一声被甩到草地上。他揉着发颤的腿筋一屁股坐下,眉头紧蹙,朝身旁的陆长明直倒苦水。
这几日,他与陆长明天未亮就起床修炼,一直练到天黑,但是似乎不管练习多久,都掌握不到这套剑诀的精髓。
陆长明闻言收势,挽了个剑花纳气归元。
练了一日的剑术,陆长明发丝稍微松乱,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雅面容,在夕阳的照耀下,他额见的细汗泛了一层细碎的金光,他随手将细汗抹掉,拎着剑走到庄莫山身旁,屈指弹了弹对方肩头沾的草屑:“庄兄莫急。这剑法看似迂回婉转,实则暗藏锋锐——若能吃透,仙测时定能压过多人。”
庄莫山叼着根草茎狠狠磨牙。七日后便是仙测,自己昼夜苦练却总差一线,偏那苏二公子……想到这里,他忽然用剑鞘戳了戳地面:“你在梧山派这些年,可曾见过苏二公子练这招?”
“见过啊。”陆长明不假思索。
“……我是说除却长老集体授课时。”
“哦。”陆长明眨了眨眼,“那倒没有。”
草茎“啪”地被咬断。庄莫山望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演武场,喉结滚动:“二公子这修仙天赋,当真令人艳羡。”说罢他扭头望向陆长明,继续道:“你说我咋就没有修仙这天赋呢?”
“庄兄。”陆长明突然伸手将他拽起,掌心沾着未干的汗水与剑茧,“与其琢磨苏二公子的天赋——”他反手将长剑塞回庄莫山手中,剑柄上缠绕的旧麻绳硌得人掌心发烫,“不如想想怎么让这七日能让自己修为大涨。”
庄莫山握住剑柄,这几日的高强度修炼,却无任何效果,他已然心力交瘁,看向同自己一样高负荷修炼的陆长明,但对方眼中丝毫没有一丝懈怠之意,一时心中竟觉得又有了动力。
于是开始从头到尾把那“路遥生花”过了数遍。
山风掠过,掀起两人交错的衣摆。满地碎草在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像极了“路遥生花”最后一式未成的剑气。
“啧。”
一声轻佻的嗤笑传来,陆长明和庄莫山同时收势,转头望去。
来人同他们一样,身着一袭雪白梧山派道袍,衣袂无风自动,衬得身形修长如玉。墨发如瀑,只用一根银丝带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几分恣意。他生得极俊,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本该是端方雅正的仙门公子模样——偏偏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