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州,扼大运河咽喉,商贾云集,富甲一方。然其繁华之下,暗流汹涌。刺史周显庸,表面勤政爱民,实则与盘踞漕运的“四海帮”、把控盐铁的“万通商会”勾连极深,将重州经营得铁桶一般,赋税层层盘剥,民怨暗积。林烬奉北境主帅密令,以“催缴军粮”为名南下重州,实则为两桩大事:一探周显庸虚实,二请隐士“柳遗风”出山,为北境谋划钱粮后勤。
林烬此行只带了两名心腹亲卫,皆着便装。他化名“林晋”,扮作北境粮商管事。甫入重州城,便觉一股奢靡又紧绷的气息扑面而来。运河码头千帆竞舳,货如山积,搬运工赤膊喊着号子,汗流浃背;而岸上酒楼笙歌不绝,华服商贾推杯换盏。巡城的兵丁盔甲鲜明,眼神却总在商队货物上逡巡。
“将军,这重州。。。水比北境的冰河还深。”亲卫卫锋低声道。
林烬神色不动,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面:“水深才好摸鱼。先落脚,打探柳先生住处。”
他们下榻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安顿好后,林烬亲自出门,按贺擎苍给的模糊线索——城西“墨香巷”,寻访柳遗风。墨香巷名不符实,狭窄破败,多是些裱糊字画、刻印书版的小铺子。几番询问,才在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里,找到一间挂着“听雨轩”破旧木匾的小院。院门紧闭,门环锈迹斑斑。
林烬叩门良久,才有一个总角小童探出头来,眼神警惕:“找谁?”
“请问柳遗风柳先生可住此处?北境故人之后,林晋求见。”林烬抱拳,姿态放得极低。
小童上下打量他一番:“先生不见外客,请回吧。”说罢便要关门。
林烬早有预料,不疾不徐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铁壁关寒潭水未枯,贺老将军问先生,当年那局玲珑棋,可曾解出?’”
小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犹豫片刻:“等着。”门扉再次合拢。
足足半个时辰,就在卫锋都有些不耐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童侧身:“先生请林先生书房叙话。”
书房简陋异常,唯有一桌、一椅、两架旧书,墙上挂着一幅墨迹淋漓的《寒江独钓图》。一清癯老者坐于桌后,须发灰白,面容平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隐士柳遗风。
“贺擎苍那老匹夫还没死?倒有闲心惦记一盘残棋。”柳遗风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烬深施一礼:“贺帅安好,常念先生高才。今日冒昧来访,实是北境数十万军民嗷嗷待哺,天下板荡在即,贺帅恳请先生出山,共谋‘河清海晏’之道!”他开门见山,将北境缺粮、朝廷昏聩、重州积弊等情势,条理清晰地道出,更点明周显庸与地方豪强勾结之害,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柳遗风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发出规律的轻响。直到林烬说完,他才抬眼,目光如电:“林晋?好名字。可惜,老夫闲云野鹤惯了,这潭浑水,蹚不动。北境之困,在于中枢,在于人心,非一州一府可解。请回吧。”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林烬心下一沉,却不露颓色:“先生所言极是。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若无先生这等大才于后方运筹粮秣,稳定根基,纵有十万铁骑,亦难挽狂澜。贺帅言,先生若允,愿以师礼相待,北境军民,皆奉先生号令!”他姿态放得更低,几乎以弟子礼相求。
柳遗风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随即隐去,摇头叹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重州这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残躯,已无心力搅动风云。林管事,请回。”语气坚决。
林烬知强求无益,只得起身告辞,临走前深深一揖:“先生高洁,林晋佩服。北境之门,永为先生敞开。若先生有需,林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离开听雨轩,林烬心情沉重。柳遗风拒绝在意料之中,但如此干脆,且点出“重州棋局”凶险,让他对此行难度有了更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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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内室
厚重的门扉在林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位北境新煞身上带来的、铁与血混杂的凛冽气息。书房内,只剩下药香、墨香,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
柳遗风并未立刻坐回他那张宽大的、堆满书卷的酸枝木椅。他背对着门,身形清癯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窗外的残阳将枯枝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如同几道凝固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