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璇玑绝域。
冻雨如亿万根冰冷的银针,无休无止地刺向裸露的岩石与万物。罡风呼啸,卷起冰粒,抽打在悬空石台上那个单薄挺直的身影上。
沈砚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具通体黝黑、似木非木的七弦古琴——“焦尾”。他十指翻飞,在冰冷的琴弦上急速勾挑抹剔,奏着一曲《破阵引》。琴音本该金戈铁马,杀伐铮铮,却被这漫天冻雨与罡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指尖早已麻木,唯余钻心刺骨的痛。每一次按弦、每一次滑音,薄茧被反复磨破,鲜红的血珠沁出,染红了冰冷的丝弦,又在冻雨中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血痂与新伤层层叠叠,覆盖了原本的指腹。
他闭着眼,眉宇间凝着一层薄霜,长睫也被冰粒缀满。唯有那双眼睛,在冻雨的冲刷下,依旧沉静如寒潭深处,映照着灰暗的天穹与手中染血的焦尾。所有的痛苦、孤寂、对温暖的渴望,都被压缩进每一次精准的指法,融入那不成调的、却带着穿透风雨的坚韧琴音里。琴是武器,音是心刃。指尖渗血,心志淬火。他在风雪琴音中,雕琢着足以搅动天下的谋略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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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遥,北境铁壁关。
。。。。。。
“明宸已葬身火海,请师父赐名。”
“百炼成灰,向死而生。从今往后,你叫萧烬。”
。。。。。。
朔风卷着粗粝的黄沙,刮过校场如同刮过刀锋。烈日当空,将空气炙烤得扭曲,汗水流下,瞬间被沙尘糊住,又在皮肤上结成盐霜。
萧烬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疤痕,像一幅残酷的勋章图谱。他手中一杆玄铁打造的沉重长枪,正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乌光!
“破!”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枪出如龙,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刺、挑、扫、砸!动作快如闪电,狠如雷霆,每一式都倾注着全身的力量与刻骨的仇恨。汗水如瀑,沿着贲张的肌□□壑滚落,砸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腾起白烟。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杆陪伴他数年、饮过无数汗水、承受过千万次极限冲击的玄铁长枪,竟在最后一式毫无保留的“崩山式”中,自枪身中段骤然断裂!沉重的枪头带着半截枪杆呼啸着飞出,深深插入十丈外的土墙之中,兀自震颤不休!
萧烬保持着发力崩枪的姿势,微微喘息。汗水混着沙尘从他棱角分明、褪尽稚气的刚毅脸庞滑落。他看也未看那断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漫天风沙,望向关外苍茫的、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大地。断枪的剪影在他身后被夕阳拉长,烙印在黄沙之上,如同一个沉默而决绝的图腾。枪断人未折,血仇志更坚。他在风沙断枪中,锤炼着足以擎起破碎山河的筋骨与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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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雨冲刷着昆仑琴台上的血弦,风沙掩埋着北境校场的断枪残骸。时光在极致的苦修中无声流逝。
一琴一枪,一静一动,一血一汗。
相隔万里,两个身影在各自的炼狱里,将少年的誓言与血泪,一寸寸锻入骨髓,刻入灵魂。
待重聚日,山河当惊。
他们沉默地磨砺着,只为那终将到来的、点亮河山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