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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六(第1页)

一连几日的汤药灌喂,裴松又不准他干重活,秦既白好了不少,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不见血色,可精气神回来了。

刘媒婆皱了皱眉:“是不晓得吗?”

这不算啥新鲜事儿,她给人牵线搭桥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人家记不清娃儿生辰,她抬手抚了下头发:“不打紧,回头我上秦家问一嘴,那屋要是也不知晓,咱就掐个大约的时辰来算。”

秦既白没吭声,侧牙咬着腮,眉心皱成座小峰。

过了许久,刘媒婆已经在给俩人定黄道吉日了,秦既白却用手肘碰了碰裴松的胳膊:“松哥,我有话想同你说。”

雨后方晴,日头初升,山野还笼罩在一片蒙蒙雾气里。

裴家的院子老旧,地基下陷了,犄角旮旯里积下一片小水洼,有蜻蜓飞来点水,划出一圈圈涟漪。

秦既白站在阴影里,站得挺直,可那眼神却飘忽着不敢看人。

裴松歪头瞧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心说这小子怕不是临到成亲前要跑路了吧。

想来自己长得不多好看,还粗壮,是个汉子都该瞧不上自己。

可是俩人在一屋睡了好些天了,虽然清清白白,可名声早已传出去,这要临阵脱逃他怕是真要脸面臭成鞋垫子,人人唾笑了。

裴松伸手挠了挠脸,不成亲也成,自己二十好几的老哥儿,耽误人家做啥,况且他给他付的药钱也有数,山里采的草药又不算费力气,他要真抹脸不认人,那可得好好清算过才成。

得农忙时节给他家地收了,再多两季的耕种,要么他多亏得慌。

裴松满脑子思绪乱飞,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就听秦既白出了声:“松哥,我不该瞒你。可我想着眼下不说,真到成亲了再提,更不是个东西。”

来了来了,裴松焦躁地搓了把手,可那不知名的怒火依然窜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去,脑筋又止不住“嘣嘣”直跳。

见裴松没说话,秦既白心里没着没落的,他紧张地深吸一气,破釜沉舟:“松哥,我八字克亲。”

裴松怔忡,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得难受:“啊?”

秦既白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血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继母头一个孩子就是我给克死的,还有我阿娘、我阿嬷。”

裴松满目诧异,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若记得不错,秦既白的生母和阿嬷该是多年前村子发病疫过身的,那时候天灾连着瘟病,家家户户挂白布,草席卷尸拖到村口去,谁家不死人、谁家没灾祸,又咋会赖到一个娃儿的八字上。

秦既白唇边抑制不住地颤抖,呼吸间鼻息都变了调子,他缓了许久才开口:“那年我十岁,秦卫氏有了头个孩子,小六个月时没保住,夜里惊厥高烧不退。”

“卫家人请了方士问仙,开了天眼打了卦,说我……”

旧日的伤即便长好了也留下了难看的疮疤,重新揭开血肉模糊。

秦既白咬紧唇,一道深痕:“方士说越是与我亲近的人越没好下场。”

“头遭同刘阿嬷上门,我便想同你说清,可是一来二去错过了。”

他声音平缓,眼眶却通红:“松哥……除了我阿娘,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过。”

所以他贪恋了、畏缩了,任由心底的诡念猖獗,想着缓一缓,再缓一缓……

可到眼下又良心难安,快要将他撕裂。

裴松皱紧眉头瞧了他许久,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絮喘不上来气。

他终于明白了秦家老汉作何那个鬼德性,也明白了秋冬之交的寒天,咋会有个娃儿泡在冰河里,更明白了他那纵横交错着旧疤的前胸后背,该都是因着这回事。

他仰天叹了一气,心说自己也是棒槌,竟然什么都没察觉。

大手轻轻贴在了后颈子上,秦既白动也不敢动,等着裴松骂他、打他,或是痛心疾首地唾弃他丧了良心。

可是没有,裴松只是用粗糙的指头揉了揉他的颈子,将他的头压在了自己厚实的肩膀上。

心跳声鼓槌似地“咚咚”响,有力、躁动,像是秋收时节庄户高起的嘹亮长调,生机勃勃。

裴松的声音自头顶传过来:“你哪来的这大本事?还克亲,天煞孤星啊?”

秦既白没吱声,脸贴着裴松的颈子,他不像寻常姑娘、哥儿似的香,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山野清新的气息,让他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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