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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第1页）

第11章

白远年赠与的顶层公寓像一座悬浮于都市喧嚣之上的孤岛。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永不疲倦的璀璨江景，游轮拖着流光溢彩的尾迹缓缓驶过，对岸摩天大楼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河。

慕可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站在窗前，温热的瓷杯熨帖着掌心，袅袅升腾的白汽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模糊了他略显疲惫的倒影。顾毓那句低沉而执拗的宣言——“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无声地搅动着这一年来他苦心经营、刚刚趋于平静的心湖。那湖面下的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汹涌。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突兀地亮起，幽蓝色的冷光映亮了他的指尖。是沈乐轩的消息，简洁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明晚八点，LaSeine，法餐，位子订好了。赏脸吗？】

慕可的指尖悬停在冰凉的屏幕上，目光久久地胶着在那个名字上——LaSeine。

记忆瞬间被拉回一年前，巴黎深秋的傍晚。塞纳河畔的同名餐厅里，他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刀叉切割着精致的鹅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夕阳熔金，将河水染成温暖的琥珀色，一对对情侣依偎在河堤的长椅上，分享着亲吻、低语和同一杯热可可。那一刻的孤独感，带着某种诗意的苍凉，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在记忆深处。

沈乐轩……他竟连这个都打探到了。这份功课，做得不可谓不足。

指尖落下，一个同样简洁的回复跳出屏幕：

【好。】

LaSeine餐厅坐落在滨江大道最繁华的黄金地段，落地窗外便是流光溢彩的江景，与慕可公寓的视野遥相呼应，却更添了一份浮华的热闹。

沈乐轩早已等候在预定的靠窗位置。他换下了晚宴时略显张扬的正装，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内搭质感柔软的深色羊绒衫，少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锐气，多了几分精心营造的松弛感与亲和力。

见慕可走来，他起身，动作流畅自然地为慕可拉开座椅，那份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听说这里的惠灵顿牛排是招牌，主厨刚从巴黎LaSeine总店学成归来。”沈乐轩将厚重的皮质菜单推向慕可，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试试？或者你有其他推荐？”

他巧妙地将选择权交予慕可，又暗示了自己对慕可口味的关注。慕可翻开菜单，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法文菜名，目光并未抬起：“你似乎……对我的行程和喜好，了解得相当深入。”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沈乐轩轻笑出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他的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坦诚：“如果我说，我像个疯狂的侦探，把你过去一年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每一张照片、每一条状态、每一处打卡地都研究了个遍，还专门做了标注和笔记……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他故意顿了顿，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变态？”

慕可终于抬眼看他，清澈的目光直直撞入沈乐轩含笑的眼底：“是有点。”他直言不讳，带着一丝冷峭的审视。

“没办法，”沈乐轩耸耸肩，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想了解的，是‘现在’的慕可。不是别人口中精明强干的‘慕总监’，也不是顾毓身边那个……”

他恰到好处地收住，没有触碰那个敏感的“过去”，而是将焦点精准地锁定在“现在”和“本人”上，“就是‘慕可’这个人本身。剥离了所有标签的，真实的你。”

他的话语直白而具有穿透力，带着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餐点精致，氛围恰到好处。沈乐轩是绝佳的聊天对象，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话题，将谈话引导向轻松愉悦的领域：从北欧某个冷门却极具先锋精神的美术馆，到勃艮第某块特级园红酒年份之间微妙的差异，甚至聊到最近上映的一部小众文艺片的配乐。他博闻强记，谈吐风趣，绝不会让话题冷场。

更令人心惊的是，当甜品端上时，沈乐轩变戏法般从身侧的椅子上拿出一个包装考究的礼盒。“上次看到你在游记里提到，很喜欢那位北欧画家VilhelmHammersh?i画作里那种寂静的光影和空间感，”沈乐轩将盒子推向慕可，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正好朋友画廊有他一本非常难得的限量版画册，收录了很多未公开的草图和研究笔记。希望……不算太俗套的投其所好？”

他的自嘲恰到好处，既消解了礼物的贵重感，又凸显了用心。慕可看着那本躺在精美包装纸中的画册，一时竟有些语塞。沈乐轩的追求方式，如同他这个人本身，华丽、精准、充满诱惑力，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计算，直击人心最柔软的部分，让人几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洞悉你的孤独，也懂得如何用最体面的方式填补它。

“谢谢，”慕可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他伸手接过画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沈乐轩温热的手指。沈乐轩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极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亲昵，又迅速松开。

他的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慕可，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你值得最好的，慕可。所有最好的。”晚餐接近尾声，杯中的红酒只剩下浅浅一汪。慕可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的提醒。

他下意识地点开，发件人一栏赫然是顾毓。

邮件标题极其公事化：【关于城南生态科技园项目初期市场分析报告-初稿-请审阅】

正文更是简洁得近乎冰冷：附件是初稿，结合了你去年提出的‘绿色金融+社区生态’核心概念框架，进行了初步推演和数据建模。在第三章融资模型（P42）和第五章社区参与度评估体系（P78）部分，存在显著逻辑缺口和参数偏差，亟需你的专业意见进行校准。方便时请查阅反馈。

顾毓没有一句寒暄，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只有最直接、最熟悉的专业链接，精准地刺向慕可最无法抗拒的核心——他的专业价值被需要、被认可、被珍视。

慕可盯着那几行冷硬的宋体字，眼前仿佛能清晰勾勒出顾毓深夜独自坐在书房电脑前，眉头紧锁，一字一句斟酌敲下这些文字的样子。

没有情感的试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笨拙也最有力的方式——他记得慕可的每一个想法，理解他思维的精髓，并在一个重要的项目中，固执地、近乎虔诚地延续着属于慕可的印记。这是一种沉默的、厚重的守候，与沈乐轩华丽的攻势截然不同。

“怎么了？”沈乐轩敏锐地捕捉到了慕可瞬间的失神和指尖在屏幕上不易察觉的停顿，关切地问道，同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屏幕。

慕可迅速按熄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掩饰那一闪而过的波动：“没什么，一封工作邮件。”他放下酒杯，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目光落在那本精致的画册上，“晚餐很愉快，画册……我非常喜欢，谢谢。”

他再次道谢，语气真诚，却也带着结束的意味。沈乐轩亲自驾车将慕可送回公寓楼下。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车内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营造出一种私密的氛围。他侧过身，夜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慕可，”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空间，我说了，我不急。但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认真。”他直视着慕可的眼睛，目光坦荡而炽热，像燃烧的火焰，不容错辨，“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好吗？让我有机会，真正走进你‘现在’的世界。”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请求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慕可在这样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夜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江水的微腥和城市的喧嚣。他看着沈乐轩眼中那份炽热的真诚（至少此刻看起来是真诚的），又想到顾毓那封冰冷邮件下隐藏的沉甸甸的、固执的“记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涌上心头。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顺其自然吧。”沈乐轩的唇角瞬间扬起一个明亮而满足的弧度，仿佛得到了某种珍贵的承诺，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都明亮起来：“这就够了。谢谢你，慕可。”他解锁了车门，动作绅士，“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