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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第6章

慕可说完那句话之后，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团无形的雾气，顺着电流蔓延过来，包裹住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呢？”沈乐轩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像上次在露台时那般带着刺，却也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成分，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慕先生是个很坦率的人，这一点我很喜欢。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这句话说得太从容，太滴水不漏，仿佛只是社交场上再寻常不过的场面话。可“我喜欢”这三个字落入慕可耳中时，却像一枚细小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无声地在他心湖深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久久不散。

慕可下意识地轻轻皱眉，目光落在手中刚整理好的、棱角分明的文件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纸张边缘。心里那点被搅起的波澜，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自己对沈乐轩这个人，这个顾毓曾经的、甚至可能连“过去”都算不上的存在，不会产生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稳：“你把地址发我吧，我处理一下文件就过去。”

短信提示音很快响起，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家名字雅致、以私密性和精致著称的日式怀石料理餐厅。慕可看了一眼，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投入工作。

晚上七点五十分，慕可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那间名为“松涧”的包厢门口。他没有刻意装扮，一件熨帖的白衬衫，外面罩着柔软的浅灰色薄羊绒开衫，整个人干净、清爽，带着他固有的克制与温和气息，像初秋微凉的晚风。

他抬手，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樟子门。

包厢内是精心营造的幽静禅意，暖黄的纸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线香气息。沈乐轩早已端坐在矮桌旁，他换下了平日略显随性的装束，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袖口微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腕骨。灯光下，他的眼神澄澈干净，看到慕可出现在门口时，那眼底瞬间掠过一抹极其真实、难以掩饰的喜悦，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终于等来了回应。

“慕先生，欢迎，你真的来了。”沈乐轩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我还以为……你会拒绝。”他示意慕可落座，“这里的寿喜锅是招牌，我自作主张点了些，希望合你口味。”

慕可依言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柔软的蒲团托住身体，心却像被这过于安静雅致的环境衬得有些悬浮。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沈乐轩：“我也以为我会拒绝。沈少爷今晚破费，应该不只是想请我品尝一顿美味的寿喜锅吧？”

沈乐轩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伸手执起温润的白瓷茶壶，稳稳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氤氲起袅袅热气。“先喝点这个，驱驱寒。”他将茶杯轻轻推到慕可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多次。

慕可依言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低头浅啜一口。温润的茶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然而他的手指却在杯柄处无意识地微微收紧，泄露了心底的紧绷。

沈乐轩的目光落在他微微用力的指节上，片刻后才抬起眼，语气里的温和沉淀下来，变得认真而直接：“慕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顾毓，对吧？”

这直白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慕可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杯中的茶水映着他低垂的眼睫。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空气似乎都因这个坦诚的答案而凝滞了几分。

“其实我今晚没有别的意思，”沈乐轩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只是想见见你。还有，为前几天的露台，正式说声对不起。那晚我的态度……很不好，让你难堪了。”他顿了顿，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落在慕可脸上，带着探究和一种更深沉的情绪，“那天在顾毓的生日宴上，看着你陪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很想知道，能让他留在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呢？”慕可的声音很淡，像飘在茶烟上。

沈乐轩凝视着他，眼神专注得像要穿透他表面的平静，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然后我发现……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抽走了流动的声响，只剩下包厢角落传来的、模拟山涧流水的竹筒敲击声，一下，又一下。

慕可抬起眼，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哦？我和你想的……哪样不同？”

沈乐轩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慕可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此刻却难掩一丝脆弱迷茫的眼睛，看了几秒。那眼神太深，太专注，让慕可几乎想移开视线。沈乐轩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讥讽，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坦率：“你比我想象的……更让人心疼。”

这句话，太真，太直白，像一把温柔却精准的柳叶刀，猝不及防地剖开了慕可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外壳。他喉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哽住，连呼吸都滞涩了一瞬。他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沈少爷，我和顾毓之间的事……其实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曲折。”

“可你爱他。”沈乐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磐石，不容置疑地砸在慕可的心上。

慕可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认命的坦然：“这件事……大概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吧。”这坦承背后，是无尽的疲惫。

“那么，”沈乐轩的目光紧紧锁住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忍的问题，“他爱你么？”

这句话，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淬了冰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劈开了慕可心中那个被他用层层伪装、自我安慰和日复一日的付出努力封存、回避的角落。锐利的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慕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沉默了数秒，像是在积攒承认的勇气，最终，他抬起眼，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沈乐轩身后的竹帘上，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疲惫：“我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用力才能吐出，“他从没说过‘爱’这个字。我们之间……是我先主动，是我像个傻瓜一样不顾一切地靠近他，是我把自己所有的好，所有的光亮，都捧给了他。”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我甚至……不敢问。”

沈乐轩闻言，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浸满了同病相怜的苦涩：“他也没对我说过‘爱’。一次都没有。”他抬起头，直视着慕可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后的清醒，“可是我知道。他的眼神会告诉我答案……在他看我的时候。”

那“看我的时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入慕可的耳膜。他心头猛地一抽，一种混合着难堪、嫉妒和早已预料的钝痛席卷而来。他几乎要冷笑出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所以，沈少爷今晚是专程来警告我的？告诉我，我不过是他感情里一个暂时的替代品，一个……拙劣的影子？”

“不是！”沈乐轩的回答斩钉截铁，眼神瞬间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急切。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缩短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恰恰相反，慕可。我是来告诉你……你不必再替他承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