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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第1页）

第10章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条蜿蜒的泪痕，爬满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外面灯火阑珊的城市扭曲成一片朦胧的光晕。慕可站在登机口，手中薄薄的登机牌已被无意识捏得皱皱巴巴，边缘卷起。

广播里传来最后一次、近乎催促的登机提醒，字字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混杂着离别、疲惫与决绝的空气深深压入肺腑，然后，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彻底关掉了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像是亲手切断了与过往世界最后的脐带。

“先生，请尽快登机。”地勤人员公式化的提醒带着职业的礼貌。慕可微微颔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拉起小巧的登机箱，迈步走向那条通往未知的廊桥。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某个方向投射而来的、几乎能灼穿背脊的视线——那是顾毓的目光吗？是愤怒，是哀求，还是绝望？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更不允许自己回头。

这一次，他必须为自己，为这七年来在感情泥沼中不断沉浮的自己，做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决定。身后那座承载了太多欢笑与泪水的城市，连同那个刻骨铭心的人，都将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被暂时封存。

当飞机挣脱地心引力，轰鸣着冲入灰蒙蒙的雨幕，慕可透过舷窗，看着熟悉的城市轮廓在视野中急速缩小、模糊，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噬。七年的光阴，那些刻入骨髓的甜蜜与撕心裂肺的争吵，那些并肩奋斗的日夜与渐行渐远的疏离，仿佛也随着这物理距离的拉远，被压缩成一幅褪色的画卷，在他心头无声地合上。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席卷而来，淹没了最初的锐痛。

广州的任务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远比预期复杂棘手。原定一个月的出差期限被无情地拉长至三个月。慕可没有抱怨，反而将这繁重的工作视为一种救赎。他全身心投入，用近乎自虐的忙碌填满每一分钟，让大脑无暇去追忆那些试图反扑的过往。

项目最终圆满收尾时，他站在珠江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火，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疲惫里，竟也悄然滋生出一丝久违的、掌控自己人生的笃定。

三个月后，慕可踏上了归途的航班。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拖着行李去了公司。目的明确而决绝——递交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辞呈。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定格在顶楼。

当冰冷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慕可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剧烈地撞击着胸腔。这条铺着厚地毯、光线柔和的走廊，通往的不仅是总裁办公室，更是他七年职业生涯的核心，以及无数与顾毓相关的、无法磨灭的记忆碎片。那些在办公室共享午餐的温馨，为项目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激烈，深夜加班时疲惫却默契的相视一笑……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细针，密密匝匝地刺向他。

“慕总监？！”顾毓的秘书姚娜惊讶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手中的文件差点滑落，“您……您回来了？！顾总他……他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季度会议，需要我现在通知他吗？”她的目光扫过慕可脚边的行李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慕可摇摇头，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递交一份普通文件。他从公文包内侧取出一个纯白色的信封，递过去：“不用打扰顾总开会。麻烦你，会议结束后，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信封的落款处，“辞职信”三个字，力透纸背。

姚娜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那三个字时，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抬头：“这……慕总监！您要辞职？为什么？这太突然了！”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

“是的。”慕可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离职手续我已经提前和HR部门沟通办理完毕。我的私人物品……也早已清理干净。今天来，就是正式告别。”他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礼仪，转身欲走。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砰！”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慕可！”那个深深刻入骨髓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了汹涌情绪的力量，瞬间撕裂了走廊的平静。慕可的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顾毓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商界精英。然而，任何精致的包装都无法掩盖他此刻的状态——眼睑下是浓重得连粉底都难以完全遮盖的青黑色阴影，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沧桑，下颌线似乎比三个月前更加冷硬紧绷。这三个月，显然将他磋磨得不轻。

他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死死锁定在慕可身上，里面翻涌着震惊、痛楚、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浮木的希冀？会议室内的其他高管都是人精，见此情形，无需任何言语，立刻默契地、悄无声息地快速鱼贯而出，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偌大的、装饰考究的会议室，转瞬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固得如同真空。

顾毓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他手中紧紧捏着的那个白色信封，却像一面刺眼的白旗。他的视线从慕可平静无波的脸，移到那个信封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破碎感：“我收到……你的辞职信了。”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抬起，直直刺入慕可眼底，带着一丝受伤的控诉，“我以为……至少，你会当面告诉我。”

这“当面”二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这是他应得的最后一点尊重。慕可迎视着那双曾让他沉溺、如今却令他心绪复杂的眼睛，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想，这样对大家都好。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和……纠缠。”

“这三个月，”顾毓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慕可……”他的声音里，那份强行筑起的克制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我们……真的不能再试试吗？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

“顾毓，”慕可轻声打断他，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靠时间或者‘试试’就能解决的。”他微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目光清澈而坚定，“你的心里，装着别人，装着过去，装着你自己都没理清的执念。而我……需要对自己诚实。我不能再活在患得患失和自我欺骗里了。”

这句话，他仿佛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此刻说出来，竟有种解脱般的平静。

“我已经和沈乐轩说清楚了！”顾毓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声音猛地拔高，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激起回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彻彻底底！清清楚楚！慕可，我想明白了，我搞错了！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他沈乐轩！从来都不是！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只是我……”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浓重的懊悔，“只是我太蠢了！太自以为是了！被过去的影子蒙蔽了眼睛，没有早一点，没有在失去你之前，就想明白这一点！”他眼中布满红血丝，那份痛苦和急切无比真实。

慕可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透一切的苍凉：“是吗？”他轻声反问，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那为什么……偏偏是在我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在你感觉到要永远失去我的时候，你才‘想明白’了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顾毓所有激烈辩白的泡沫。顾毓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急切、所有的辩解都僵在脸上，只剩下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和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颓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座瞬间失去支撑的雕像。

“我需要时间，顾毓。”慕可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也更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清醒，“也许……我们都需要。不是用来‘试试’，而是用来……各自整理好自己。”他不再看顾毓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微微颔首，“告辞了。”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挺直脊背，步伐稳定地走出了那间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会议室，走出了这栋象征着他过去七年全部奋斗与情感的大厦。将那个失魂落魄、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顾毓，连同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纠葛，都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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