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被子下,凌玖的身体依旧细微地颤抖着,那句无意识的“冷”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慕野通常包裹在玩世不恭之下的某层壁垒。他盯着那张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看了几秒,猛地转身又走出房间。
这次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灌满热水的橡胶热水袋,外面仔细地包了一层柔软的毛巾。他有点笨拙地、尽量轻手轻脚地将热水袋塞进凌玖脚边的被子里,远离他可能疼痛的胃部。做完这个,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环顾四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微声响和凌玖依旧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慕野没有再坐回地上,而是抱臂靠在了门框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凌玖身上。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探究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审视。他看着凌玖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看着他那截从被子里露出来的、细瘦手腕上清晰的留置针痕迹和旧疤,看着他那仿佛一折就断的脆弱脖颈……
这家伙,简直像一件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珍贵瓷器,遍布裂痕,稍一碰触就可能彻底碎裂。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持续的低血糖得到纠正和温暖环境的作用下,凌玖的呼吸终于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很轻。颤抖停止了,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他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性的睡眠中,不再被剧烈的痛苦拉扯。
慕野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自己的肩膀也有些发僵。他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床边散落的那些药瓶上。他走过去,无声地将其一一捡起。大多是各种强效的胃药、止痛药、营养补充剂,还有……一些贴着特殊标签、成分不明的药剂,以及一个空空如也的、装着某种淡蓝色液体的安瓿瓶。
慕野的眼神在这些特殊药剂上多停留了几秒,眸色转深。他没有多做探究,只是将所有药瓶归类收好,放在床头柜上,又将那杯凉透的水端走。
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完全关死,依旧留着那条缝。
客厅里,慕野没了看电视或者打游戏的心思。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了两步,然后拿出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头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恢复了平时汇报工作的语气,但少了些惯有的吊儿郎当,“嗯,是我。跟您请个假……对,就今天。凌玖他……嗯,老毛病,低血糖加胃出血,晕家里了,刚稳住。……对,我看着呢。……行,有事我再联系您。”
挂了电话,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楼下相熟的餐馆,点了份极其清淡的粥和小菜,要求煮得烂烂的,嘱咐他们一个小时后送上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点了根烟,却没有抽几口,任由烟雾在指间袅袅盘旋。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凌玖昏迷时脆弱的样子,以及之前种种违和的细节——顶尖的技术能力、过激的肢体防御、严重的躯体疾病、来历不明的药剂、还有那个在任务中犀利狠辣的09……
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
这根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慕野猛地回神,将烟蒂摁灭在栏杆上的烟灰缸里。
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条门缝。
大约中午时分,凌玖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翻身带动被子的窸窣声。
慕野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外,低声问:“醒了?”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其沙哑虚弱的:“……嗯。”
慕野推开门。凌玖已经醒了,正试图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但显然力不从心,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别乱动。”慕野走过去,语气不算温柔,但动作却还算小心,伸手扶了他一把,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
凌玖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依旧僵硬了一下,但或许是极度虚弱削弱了防御本能,他没有立刻推开,只是偏过头,避开了慕野的视线,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不适和……一丝极难察觉的窘迫。
“水……”他哑声说。
慕野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递到他嘴边,杯子里还贴心地插了根吸管。
凌玖就着吸管缓慢地喝了几小口,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但吞咽的动作似乎依旧牵动了胃部,让他眉头痛苦地蹙起。
“药在床头柜。”慕野示意了一下他整理好的那些药瓶,“需要哪种?”
凌玖的目光扫过那些药瓶,在看到那个空了的淡蓝色安瓿瓶时,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指了指其中两瓶胃药和营养剂。
慕野按照说明倒了适量的药片和水递给他。凌玖沉默地接过,吞下药片,整个过程没有看慕野一眼,仿佛当他是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