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万沙嗤了一声。
地面亮起了指示箭头,舍夫跟着往前走,又问:“你和我哥有什么不愉快吗?”
“没有。”崔万沙道,“之前没想认真相处而已。”
舍夫听完更奇怪了:“你们认真相处的模式就是……”他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言语难以形容。
“我们的根本诉求可能有点出入,”崔万沙按指示按下下行的电梯按钮,“认真起来自然背道而驰。”
墙面打开电梯门,舍夫和崔万沙走了进去。具体哪一层无需设置,电梯自行运转了起来。“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你们的根本诉求有出入了?”舍夫问,“我哥有根本诉求吗?”
崔万沙一笑:“他当然有。”
没有诉求的人,能当成黑暗哨兵吗?
电梯停稳,轿厢门打开。舍夫想问些什么,但碍于无处不在的谛听而并没有开口。崔万沙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想说谛听知道的可比你多,又觉得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虽然谛听应该很怀疑舍夫知道了多少,但确切的判定肯定是没有的。这种事,不知情肯定是好的。
再绕过一条走廊,他们来到了另外一间独立的囚室。
说是囚室,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奇怪的病房。夏泽戴着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头盔,四肢和躯干都连着触丝。
舍夫站在透明的墙壁外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墙壁自动打开了。“您可以进去和他说说话。”谛听说。
舍夫微微皱起了眉。夏泽诡异的能力有目共睹,谛听这样轻易的动作看起来难免草率。但他转念一想,既然谛听这样草率地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就说明夏泽已经没办法再用他诡异的能力行动了——这说明什么?
谛听道:“在海洋监狱服刑的犯人享有临终关怀体系,两个小时前,夏泽的各项体征及精神域活动持续衰减,我判定临终关怀体系执行。”
舍夫没说话,抬步走了进去。
崔万沙在心中问谛听:“真的假的?”
“真的。”谛听说,“他一直未停止尝试挣脱意识活动束缚系统,越消耗越弱——我预计他将会在未来三小时内死亡。”
舍夫走近床畔,夏泽的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仪器的红光闪动,柔和的女声提示:“为了您的健康,请勿尝试强行解绑。”
夏泽面无表情地看了舍夫一会儿,又闭上眼睛。闪烁的指示灯停止了,夏泽低声说:“你觉得公平吗,舍夫。”
他的声音比之前任何舍夫知道的时刻都平和,简直不像那个精神体是蜜獾的第一支队首席近程。
“明明、我爸、我妈,大象、大象他媳妇、他孩子,还有伊利基亚六千四百八十九条人命、摘星塔……”夏泽似是感到疲倦地顿了顿,“这都是那些人干的。”
“他们已经得到审判了。”舍夫说。
“是,审判就是待在这么个恒温恒湿衣食无忧的地方等死。”夏泽道,“谁不是在等死,等死的时候还不一定有这个条件。觉得痛苦才叫受到惩罚,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他们悔过了吗?他们痛苦吗?他们还有临终关怀,”夏泽嗤笑一声,“放的什么屁。”
舍夫沉默了。
“他们不会觉得痛苦的,他们的神在他们心里。”夏泽絮絮叨叨,“为什么渣滓偏偏这么好命。”
“夏泽,”舍夫轻声唤他,“以暴制暴就是暴力泛滥的开端,仇恨的继承无休无止……”
夏泽睁开眼看向舍夫,舍夫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所以被伤害的人偏偏要宽容,因为选择伤害的人才不会顾忌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夏泽说,“好人做了什么孽。”
舍夫避开他的视线,微微抿了抿唇。
夏泽收回目光,望着天顶:“真没想到,我竟然死在自己国家的监狱里。”
舍夫道:“夏泽……”
夏泽合了合眼:“你低一点。”
舍夫依言弯下了腰。
夏泽定定地看着他,抬起缀满了触丝的手,一拳砸向舍夫的脸。仪器的警报响成一片,智能语音反复提醒,但舍夫没管,夏泽更不会管。
舍夫的嘴里尝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他转过头,夏泽淡淡地说:“规规矩矩的懦夫。”
“懦夫……”他不停地重复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懦夫……”
仪器响起刺耳的长鸣,舍夫缓缓直起腰,看着机器助手为夏泽整理好仪容,拉起白布,盖住了他的脸。
舍夫仰起脸,感觉鼻腔里全是酸意,眼眶也在发烫。缓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外走。
崔万沙一直在门外,舍夫经过他身边,听到崔万沙跟上来的脚步。
“别跟着我了。”舍夫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