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这个声音,林悯的脚就像被人钉在原地,浑身都僵了。
只觉不知是不是真快要到冬天了,怎么觉得身上这么冷,眼里却那么热。
这个声音,无疑是人早已死了,隔世经年之后,之前那些个短暂快乐的时光在隔个几百年叫自己的魂儿,陌生又熟悉。
河边初遇,素昧平生,他把自己身上能给人的东西都解下来给我了。
那是记得的一些温暖,他是个好人。
如果可以,真想跟他做一辈子的朋友,他做游侠,我做游侠好友,他做大侠,我做大侠的狗腿子,我们两个,加上方智,酒佬……
林悯忽地转了个身,动作之大,致使身子也摇摇欲坠。
布致道小心扶着他下半身,跪在地下,始终没起来。
这老者背对着巷口走进来的一群人,情绪激动时,掩口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
小和尚法印跑回仇师兄身边,将那几粒碎银子给师兄们看,又说自己钱不知在哪条街被人偷了,不敢回去,才跑出来的,多亏这位施主心善……他还没有说完,便有一个黄衣和尚狠狠往他那光头扇了几巴掌,骂道:“杀辕大会马上开始!仇师兄还有要事要办!劳动他都出来寻你!你好大的脸面!叫你守着伺候师叔祖他老人家!你倒好!贪玩跑出来买玩意儿!没用的东西!咱们少林武僧还能给不知道哪个阿猫阿狗偷了钱袋子!教你的功夫都喂狗肚子里了!真丢少林寺的脸!”
法印给打得疼,躲到仇师兄背后哇哇大哭,只说:“法明师兄你又骂我,你出恶言!犯了嗔戒!我还告诉师父!”
他那师兄更气了,还要出手再打,叫仇滦拦下了,笑道:“消消气,师兄,法印还小呢,贪玩是有的,咱们以前也常常跑下山去玩,也没少闯过祸,当时你还往我头上赖,因为我小,师父不舍得罚我哈哈,你还记得么?”
他这么一说,一群少林和尚都笑了,忆起以往时光,旁边还立着妙笔探花君应笑还有他小徒弟等一干江湖中人,也跟着仇帮主的话大笑。
仇滦从法印手里接了那几粒碎银子,走向巷子里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背对他们的老两口,虽是诧异…他身后众人也看着这姿势奇特的老两口。
脚步一步一步近了。
到了面前,仇滦将那几粒碎银子伸到站着的老者背后,诚心诚意地摊在布满刀茧的宽大手心里,望着这人满背白发,笑道:“还给您,这孩子家中师兄弟来了,您好心,多谢。”
秋风飒飒,墙里枫叶飘巷外。
脚下踩碎几片,干枯的窸窸窣窣声响。
这老头终究没有转过来。
是他老伴儿动了,起身接了碎银子,向他微微颔首。
仇滦与他分开相接的手时,眼神曾有一瞬交汇,黑漆漆的两双瞳孔对上,只一瞬,便足够他燃起战意,内息不定,从昨夜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蹊跷,愈发清晰,于是反手又抓住他脉门,疑窦来的太突然,好像自出生起就和这双瞳孔认识了一样。
捏了半晌,徒然放开,叹了口气,歉道:“得罪,是在下糊涂了。”
老妇人摇了摇头,没说话。
匡义盟的人来催请,仇滦事忙,带着人离开了巷口。
奇的是,自这巷口抬脚的一瞬,心里就莫名酸得很,活像把什么从心头上生生撕下去了,有些不舍。
若不是今日事忙,诸方催逼,非要留下把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感情闹个究竟,只好先跟师兄弟们去富春客栈请出师叔祖圆空大师,再言后事。
等人都走光了,老婆子扶着的老头身子也软了,瘫在他臂上,布致道贱贱的,适时道:“跟老婆子先回客栈罢,江湖遍地是故人呐,你认识他么?怎给你吓成这样……”
林悯抬手欲要给他一掌,又觉无谓,闹了这么一通,方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真要见了面,不知是什么九曲回肠的操蛋境地,一想起来就跟吃了脏东西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还要热泪盈眶,婆婆妈妈,只道:“回吧,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
于是老两口又相扶着,在秋风里,行走在街上。
路过一个买糖果点心的摊贩,老头子不知道想到了谁,掏钱买了一袋子糖块儿揣在怀里。
结果两人回了客栈,床上只有枕上血迹,哪里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