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阿郎给恩公擦洗干净束起,满脸的胡子却时时在林悯眼前看见,替他着急,觉得不干净利索,想问阿郎借个剃刀,给他剃了。
刘郎中因防备太过,后瞧出布致道不是什么心术不正的歹徒,一心只有床上躺着生病的人,也确是他武艺高强,将那黄脸煞神赶跑,解除了自家人的危局险境,心里便很是愧疚,对两人的生活病情多有照顾,经常支使自己儿子儿媳给他两个送饭送水,进来查看什么不便,给予帮助。
他要什么,刘家人自然就给什么。
东西阿郎拿来给他递到手里,却终究没办,只想,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样,我没经过他同意,因为自己看不惯替他着急,把人家胡子剃了,人家醒来不愿意伤心发脾气怎么办?
究竟作罢。
香梦沉酣了整整两天后,布致道才悠悠醒转。
睁眼,只觉神清气爽,一身疲累紧张尽皆消除,最爱的人就在身边,睁眼就见到了林悯,像在梦里一样,于是睁眼就笑。
大雨尽后,又是时断时续的毛毛小雨,夏天快要过去,马上又要进入秋天,然后是冬,一年四季,和人的生命一样短暂,一点阳光从乌云中谨小慎微地透出来。
外面一对新婚小夫妻正在院里做着活儿边说话,有砍柴洗衣的声音。
莲妹洗着家里人的衣裳,这会儿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个恶人真是可恶,钱伯伯来吃咱们喜酒,又没有惹他,为什么要钱伯伯的命!可怜钱伯伯的妻子,就要做寡妇了,可怎么活呀!那恶人一定不得好死!迟早有人收……”一阵咒骂。
骂完又笑对丈夫道:“阿郎哥,幸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就活不成啦。”
阿郎哥比她还怕,胆子小的不成,当时真想,那黄脸恶人要是对他莲妹起了歹心,自己拼了这条命也要拖住他,叫莲妹走脱,放下斧头,两步踏上台矶,举起水桶帮她给木盆里倒水,道:“难道你死了,我就活的成么?”
莲妹又是满心甜蜜,起身一双湿手柔柔搂着丈夫脖颈:“你真这么爱我?我死了,你也不活了?”
阿郎道:“我真爱你,莲妹,咱们两个从小在一块儿玩,我一直很喜欢你,老天对我真好,终于叫我娶了你做老婆,咱们以后还跟小时候一样,从不分开,再不分开……”
又是一段偶偶细语,燕声喃喃。
林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当日亲眼见到他给人逼疯,又生生与他分离,这么久以来,心弦没有一刻松的,日日担惊受怕,也是这样心事——你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
布致道只是对着他傻笑,想着:“狗老天!还算对得起我!终于给我又见到他了!终于给我又躺在他怀里了!”
他只拿脑袋在林悯肚子上里乱蹭,把一头长发又蹭乱了。
而林悯见他醒来,靠在床边也笑了,笑得皮笑肉不笑:“醒了?松手吧。”
布致道这才随着他明示的视线看见自己还牢牢抓着他右腕不放。
正是一连抓了两天。
林悯为了不吵他,整只胳膊直着来僵着动,半拉身子都麻了,实在给不了他什么真心笑容。
不打他,算脾气好的了。
布致道见他脸色不好,赶忙松了手,翻身起来说:“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揉!”真就牵过他手腕胳膊,从上揉到下,为他活血舒肌。
林悯因为在沈方知身边也是这么受伺候,所以安然受之,这会儿又觉得他亲近了,虽然想不起来,但不陌生,便道:“你是谁啊?我们从前认识吗?”
布致道盯着他问话时懵懂茫然的眼,悲伤一闪而过,随即就是满脸的笑:“嗯,认识!何止认识啊!”
只想,忘了也好,不开心的事就不要记起来了。
哪怕他把自己一并忘了,又要从头再来。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林悯又问。
“我们……我们……”
“是朋友吧?”林悯笑道:“我觉得是,我见了你,心里其实很亲近,叫什么来着……一见如故!”
布致道吭叽吞吐道:“不……不是……”心里想,谁愿意跟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