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心脏。
死者的心脏。
琴叶榕当着上百号人类的面,不遮不掩,不紧不慢,享受美食似的吃掉那颗心脏,还意犹未尽地吸收了血液。
全部消化完毕,它舒展叶片伸了个懒腰,而后枝叶的翠色更加明艳,连原本细小的豁口都复原。
一颗人类的心脏,为它补充了营养。
船上登时炸开了锅。
密闭的房间里,病者揉了揉额头:“心肝儿,去看看吧。他们太吵了。”
少年脖子上的锁链在这句话之后化作隐形,他柔声应是,站起身来。
蒙在眼上的黑纱滑落少许,他抓住它,重新系好。
*
“银色山泉号”行驶的第五天晚上,八点的读书会未能照常进行,全船戒严,所有乘客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得随意走动;如果舱室原本有植物,就集中到多功能厅中。
船上的工作人员戴着头盔,穿好(不知为何船上会有)的盔甲,一手拿着厨房用喷火枪,一手持防爆盾,挨家挨户对盆栽、花卉进行扑杀——哪怕它们看起来和正常的、普通的植物没有任何差别。
植物没有痛感,更不会挣扎,甚至在许多人眼中它们都不能算是生命;然而在它们被火点燃的刹那,围观者还是感到一阵心惊。
不仅是同情的震颤,更是同病相怜的……痛楚。
仿佛火不是烧在它们身上,而是自己。
那是种既清晰又渺远的痛彻心扉,叫人想要不顾一切扑灭、保护它们。
好在,这奇诡的幻觉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原先或艳丽或素雅的花草已焚烧殆尽。
工作人员清理灰烬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叹息。
是植物的亡魂发出,还是自己。
谁知道呢。
多功能A厅中集中了五六十人,或焦躁或恐慌,还有在低声祈祷的,念念有词到一半想起自己已经选择背弃旧神,而新的信仰尚未到来,又不知该向谁乞求了。
惶惑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大一小镇静得格格不入:
成年的那个捧着一本书——在这打着“读书会”的名号汇集的几百个人里,竟然是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在看书的;
大人什么样儿带出来的孩子就是什么样儿,旁边的男孩即没有上蹿下跳,也没有一定闹着玩手机,而是趴在椅背上安安静静打量着周围人,和那些大吼大叫踢椅子的熊孩子对比鲜明。
二人几乎没出过声,非常低调;可在这种吵嚷之时,低调反而成了另一种突兀,格外吸引目光。
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窃窃私语。
“看看别人这家庭教育,啧啧。”
“我儿子要能这么乖乖坐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都要烧高香了。”
“这当爹的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儿?应该是兄弟吧?”
“好像是,我听见小的喊大的‘哥哥’来着。”
“俩长得也忒好看,家里什么基因啊……”
神明对自己的外貌从来没有准确认知,以为换上人类的衣服,以为伪装成黑发黑眼——这是祂观察到不见城里最大众的配色——就能变得泯然众人。
可即便已经做了这些,祂走到哪儿都会引起超出正常水平的回头率和议论。这让祂感到困惑。
人类在神明眼中,就像蚂蚁之于人类。
蚂蚁的视线当然产生不了伤害和不适,但总被盯着看、走到哪儿被跟到哪儿,还是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