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差当的。”他喃喃低语。
给卫相作马前卒,给裴相当钱袋子,可如今朝廷之上裴党独大,却也没见候府讨着什么好。
窗外雨声渐密,他颓然滑坐在地,背靠着书架。木头的凉意透过单薄衣衫渗进来,反倒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他太执着于证明永宁侯参与构陷闻家了。
从发现“侯府知情”起,他就像着了魔似的在故纸堆里翻找,仿佛非要亲手把刀递到时琛手里,逼那人在家族与他之间做个了断。可若换个角度想……
他忽然抓起那本卫丞相时期的账册。
永宁侯时戬,先帝时依附卫丞相,今上登基后转投裴党,如今肃王新丧,裴霄雪在朝中一手遮天——可侯府分到的好处,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除非……
“啪!”
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闻礼之迅速合上卷宗,袖风扫过,几粒尘埃在斜照的光柱里惊慌飞舞。
脚步声渐近,他在书架缝隙间看见一角熟悉的螭纹锦袍——是时琛。
两人隔着层层叠叠的竹简对视。
“世子。”闻礼之垂首行礼,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丞相的态度怪异,想说侯府的处境反常,可最终只是紧了紧手中卷宗。
时琛的目光落在他沾了灰的衣襟上:“你倒是勤勉。”
雨声填满了沉默的间隙。
闻礼之看见世子袖口沾着一点墨渍,像是反复摩挲过什么字纸。他下意识想伸手拂去那痕迹,却最终只是后退半步:“分内之事,不敢当勤勉二字。”
时琛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他想质问,想拽住闻礼之的衣襟问他为何要烧毁那些证据,为何宁可独自背负也不肯再信他。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喉间一枚生涩的苦果。
“那便不打扰了。”他听见自己说。
闻礼之望着那道背影,直到最后一缕衣角消失在转角。藏书阁重归寂静,只剩雨声敲打窗棂的轻响。他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卷宗边缘已被捏出几道皱痕。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
檐角蓄着的水珠滴答落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疏落的声响。廊下的铜风铃被湿风轻轻一碰,“叮咚”一声,荡开半圈涟漪。
空气中浮动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混着远处飘来的沉水香,将藏书阁的墨味、侯府的熏香,都洗得淡了。
时戬站在廊下,看着冬青指挥小厮将几盒上等灵芝、老参装进漆盒,红绸扎紧,准备送往丞相府。
“告诉丞相,就说听闻驸马染恙,聊表心意。”时戬淡淡道,“不必多说,礼到即可。”
冬青应了声“是”,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等等。”时戬忽然皱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年初来的那个罪仆——闻家的,如今在何处当差?”
冬青略一思索:“回侯爷,应是在书房理书。”
“理书?”时戬神色微微一变,“他不是该在杂役房?”
“原是这么安排的。”冬青垂首,“后宅人事向来是大夫人经手。奴婢隐约记得,世子曾提过一句,说此人识得几个字,理书也算物尽其用。”
时戬指节在廊柱上轻轻叩了两下,没说话。
冬青等了片刻,小心问道:“侯爷可是要处置他?”
“不必。”时戬摆手,“下去吧。”
待冬青退下,时戬独自立在廊间,目光落在西角门的方向。三日前,冬青曾报,有小厮看见有人翻墙而入,衣着像是哪家府上的下人。他当时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偷懒抄近路,命人加强巡守便作罢。
可此刻,这两件看似无关的事却莫名缠在一处——世子突然调一个罪仆去理书,偏生这罪仆还是闻家余孽;府上无端有人翻墙,偏生这奴仆有可能不老实……
时戬眸色渐冷。
肃王死后,朝中风向已定。裴党独大,他若想保全侯府,便不能再有半分摇摆。可若有人想借旧事生波——
一阵穿堂风掠过,卷着几片半青半黄的落叶在回廊下打了个转。时戬盯着那片将落未落的叶子,忽地想起去岁此时——肃王尚在朝堂叱咤风云,裴相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不过一年光景,这叶子还未枯黄,朝局却已换了人间。
他负手而立,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最终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