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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第2页）

时莹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她轻笑一声：“还能做什么？老样子罢了。看看闲书，闷了便对着花花草草描两笔，一日一日，从来如此。”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时琛紧抿的嘴角和眉间挥之不去的郁色上，像是瞧透了什么，语气里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探问：“倒是你，这种天气，怎得有闲心来我这喝茶？”

时琛被说中心事，指尖微顿，避开了姐姐的目光，转而问道：“你的病……近日可有好转？方才大夫来看过，怎么说？”

时莹放下茶盏，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窗外雨幕，语气平缓得听不出情绪：“还能怎么说，总是那些话。好也好不了，坏也坏不到哪去，横竖活不长，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劳你费心，还惦记着替我请大夫来调养。”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时琛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时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轻轻叹了口气，转开话题：“你有空也多去母亲那儿走走。我知道你不爱去，可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念着你。”

“……嗯，我知道。”时琛低低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却觉得那温热的液体此刻喝下去，也驱不散胸口的滞闷。

茶香袅袅，化不开室内的压抑。时莹望着窗外被雨浸得透亮的草木，轻轻开口：“这雨下得人心里都跟着发潮。”她收回目光，落在时琛身上，“有时想想，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称心如意？便如我这身子，想出去走走看看，却是奢望。困在这方寸之间，日复一日。”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却透着深深的无奈。

时琛握着微凉的茶杯，沉默片刻，低声道：“……是啊。”

谁又不是呢。他想到那些纷争，那些暗流涌动，想到身份地位压下来的沉重担子，还有……

还有那个，他连关心都无法坦然说出口的人。桩桩件件，都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世间的困顿从无分别，人人皆在命运的网中，牵牵扯扯，各自背负着身不由己的重量。

时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抬眼，静静地看向时琛：“琛儿，你我都挣脱不得，我却总盼着你能……有所不同。只盼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后回想起来，别让自己落得个后悔的境地。”

窗外秋雨未有停意，反而愈加密了，沙沙声敲在心头，平添愁绪。

辞别时莹后，时琛独自走在回廊下。他没有回书房，只是停在一处廊檐边，望着连绵的雨幕出神。冰凉的雨气扑面而来，带着浸人骨髓的寒意。

他想起，似乎也是这样像似的雨天，还在书房为他磨墨铺纸。那人手指修长，握笔稳健，偶尔抬眼时目光清亮，带着几分无法磨灭的傲气。

……不过短短数月，怎就走到如今地步？

时琛闭上眼，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一声声叩在心上。即使明知自己不该犹豫，下定决心不再停留，可胸腔左侧那块血肉，却总在不合时宜地作痛。

阴冷潮湿的下人房内，闻礼之服过药后，再度陷入昏睡。或许唯有梦中，才能得片刻安宁。

他回到年少家园，春日海棠开得正盛，母亲笑着招手唤他“礼之”，父亲坐在石桌旁与友人对弈，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他牵着妹妹阿鸾小小的手，在花丛里慢慢跑。忽有只粉白蝴蝶蹁跹飞过，阿鸾眼睛一亮，挣开他的手快步追过去，闻礼之在后面慢步跟着，看她小小的身影扑在花丛里，忍不住低笑。

阿鸾起了玩心，悄悄躲进茂密的花丛后。他也不着急，故意放慢脚步，装作四处张望的模样，嘴里还念叨着“阿鸾藏到哪里去了？”

庭院里香樟、玉兰枝繁叶茂，浓绿的枝叶遮得日影斑驳。阿鸾从一片艳红花丛里钻出来，略过花木，脆生生喊他一声“哥哥”。

天光明澈，时光悠长。一切苦难都还在岁月的另一端，尚未踏足这方天地。

不知何时，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悄步而入，停在床前。

闻礼之在混沌中感到额上一凉，似有柔软布巾轻轻擦拭。他费力地想睁眼，却只掀开一丝缝隙。

朦胧间，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挺拔而熟悉，带着一身未散的雨气。

是幻觉吗？还是……

那人动作很轻，指尖偶尔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停留片刻，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落下，随后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合上。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闻礼之再度沉入黑暗，唯有额上那点微凉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

一场秋雨一场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