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斜倚着桩子的,是个穿湖绫衫的公子,锦衣玉貌,正轻慢地指着他脚下的银子笑:
“捡啊,捡了这银子,明儿替我抄两页书,不算亏你。”
闻时钦喜怒不形于色,指尖微微蜷了蜷,正要弯身,苏锦绣已经快步走过去,心口突突直跳。
这是谁?这么拽?闻时钦眼下温顺,可真逼他黑化,快进成后期模样,他们都得遭殃。
苏锦绣没说话,先攥住闻时钦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她又弯腰拾起那银角子,抬手就往那公子身上扔回去,银角子撞在他锦缎衣襟上,又弹落在地。
那公子愣了愣,随即瞪起眼:“你、你敢扔我?”
苏锦绣声音清亮,毫不带怯:“怎么?用你对别人的方式对你,就受不了了?”
闻时钦在旁轻轻拉她衣袖,低声道:“阿姐。”
苏锦绣没理,只盯着那公子:“我家阿弟要抄书,也轮不到你这般作践。收起你那破银角子,往后别再来烦他!”
说完扯着闻时钦就走,只剩原地的谢鸿影指着他们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他爹谢德昌虽是靠祖上经商攒下的泼天家业捐的官,可那正七品承事郎的头衔摆在那儿,再加上谢家商铺遍布半条曲院街,即便算不得世家勋贵,也是邻里眼中实打实的体面人家。他自小被捧着长大,小吏家的孩子见了会递果子,街坊见了也客客气气唤谢小郎君,何曾受过这等对待?当下便拔高了声音:
“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承事郎,你敢这样对我?”
“承事郎又如何?”苏锦绣转头,语气更添几分坚定,“我家阿弟性子温和,不与你计较,不代表你做得对。今日我若是不拦着,你这般作践他,日后传出去,丢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脸,是你爹的体面。”
这番话条理分明,掷地有声,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对着谢鸿影指指点点。谢鸿影被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反驳的话。他自小被家里呵护着,从未有人敢这样直白地指出他的不是,更没人告诉他欺负人是错的。
他看着苏锦绣护着闻时钦的模样,心里竟莫名窜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是恼怒,反倒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闻时钦站在苏锦绣身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锦绣拉着他手腕的力道很稳,没有半分退缩,像是一道屏障,将那些恶意与轻视都挡在了外面。
“你……”谢鸿影憋了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了方才的嚣张,只剩下几分委屈和不服,“我不过是想让他帮我抄两页书,又不是不给钱,怎么就成作践了?”
苏锦绣挑眉,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抄书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却用银子扔他,这不是请人帮忙,是使唤,换做是你,被人这样对待,你愿意吗?”
谢鸿影愣住了,他自小随心所欲,从未设身处地过,此刻被苏锦绣一问,竟有些语塞,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了,他看着苏锦绣,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很新奇,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她很凶,却凶得有理有据,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苏锦绣见他神色松动,知道他并非本性恶劣,只是被宠坏了,便不再与他计较,拉着闻时钦转身。
两人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谢鸿影的声音:“喂!你叫什么名字?”
苏锦绣没回头也没答,拉着闻时钦快步离开。
闻时钦被苏锦绣拉着走,见她侧脸绷着,耳尖都泛了点红,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脚步放轻了些,没敢作声。
苏锦绣开口,声音有点闷:“阿姐能赚钱了,你看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今日绣活结了钱买的。以后……不用再跟着旁人打杂了。”
闻时钦想起阿姐先前总爱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便是被人轻慢了,也只默默忍着,从不会与人争执。可她自病后性情就变了,若有人惹到他们,她便杏眼圆睁,像只被惹急了炸毛的小狐狸。
谢鸿影被她那样盯着教训,脸一阵红一阵白,斗败公鸡似的,连句完整的反驳都挤不出来。
闻时钦垂着眼,这模样比方才被谢鸿影堵着时还要蔫些,只眼底明晃晃透着自责,“我想赚钱给阿姐花,打杂也没什么的。”
苏锦绣脚步一顿,心里头那点气忽然就散了,只软得发慌。
两人沉默着走了段路,快到巷口时,苏锦绣望着闻时钦,没提方才的争执,也没说往后的打算,只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柔软,像安抚着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阿钦长大了,知道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