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伸手比划,叫道:“钥匙,钥匙,有没有钥匙?”
傅莲时点点头,曲君说:“丢下来。”傅莲时哪里肯听,欢天喜地、趿拉一双拖鞋,三两步跑到楼底下,打开单元铁门。
“这么冷的天。”傅莲时说。
没想到曲君真的会来,傅莲时高兴之余,又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情怯。在这没有路灯的夜晚,唯一照明是楼上漏下来的灯火。曲君整个人像隔了雾一样看不清楚,也不发言,只能朦朦胧胧感受到他的笑颜。傅莲时慢慢走上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曲君说:“随便来的。”傅莲时问:“真的?”曲君说:“怕你被关禁闭了。”
傅莲时又问:“等了多久?”曲君说:“看见你爸了,没敢过去,不然就用不着你下楼开门了。”
不算上次家访,这还是曲君第一次来他家里做客,其实也是第一次有人来家里做客。傅莲时一心想招待周到,结果拉开鞋柜一看,连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有。
他家装修比较新式,地面铺瓷砖,倒不像水泥地一样非得穿鞋。曲君看出他的窘迫,干脆脱了靴子,很贴心说:“没关系,那种印度和尚,从来不穿鞋的。”
傅莲时怕他冷,担忧道:“你是印度和尚么?”曲君说:“苦行僧嘛。”走到厅里坐下。
傅莲时一翻柜子,茶杯没有,纸杯也没有。其实就算找见杯子,也没有饮料,没有酒。甚至今天还没烧开水,只能接自来水喝。曲君看他手忙脚乱,好笑道:“我又不是来打秋风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傅莲时说。
曲君顿了顿:“来看看你。”傅莲时说:“我有什么好看?”
曲君不响,反而移开视线,看着桌布上的绣花。傅莲时顿觉得这话太奇怪了,深深感到懊恼。
他把自己搪瓷杯一遍遍涮干净,好容易倒了一杯水。两人默默在桌边坐了一会,曲君理了理衣领,说:“见你没来琴行,担心你,我才过来看看。既然没事儿,我就回去了。”
傅莲时一慌:“别走啊。”但他其实想不到留下曲君的借口,这话是信口说出来的。曲君一笑,傅莲时赶紧说道:“我弹琴给你听吧。”
单弹贝斯,就跟干吃白饭一样没滋没味。傅莲时说完,自己立马后悔了。结果曲君说:“好吧。”
傅莲时打开房间的灯。满地纸头,还没有收拾干净。他很狼狈地乱捡一通,不管是作业还是乐谱,叠在一起塞进抽屉。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看书写字用的。傅莲时搬过来说:“请坐。”
曲君踩着冰冷的瓷砖地板,施施然地走进来,眼神不免接触到各种摆设。台灯、电风扇,桌上两个铁书立,把课本、练习册、小说和磁带,掺杂着夹在一起。
傅莲时很久没这样紧张了。曲君把他带进一种新的生活,而这是曲君第一次来到他单纯的生活。
他一边调贝斯的弦,一边偷偷看曲君。调完音,弹了昆虫乐队的旧歌,还弹了从打口带扒下来的谱子。
曲君国王一样坐着,背靠窗口,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神在发呆。弹完了,他也不发表意见。傅莲时有点忍不住了,走到他面前,问道:“为什么不搭理我?”
曲君道:“没有。”傅莲时俯下身子,又说:“为什么,因为昨晚的事情?”
明明没有点明是什么事,曲君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面颊一热,说:“以后……”
傅莲时在他脸侧、颧骨靠下、腮颊靠上的位置,轻快地又亲了一口,问道:“以后什么?”
后半句话原本是:别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他一抬眼,看见傅莲时期待的神情,这句话又说不出口。他是充满牺牲精神的人,而且说到底,脸上亲一口,压根算不上牺牲,反而算他占了便宜。
曲君别扭道:“没事了。”
傅莲时松快下来,把曲君的长外套拿来看,说:“这件也好看。”一会儿闻来闻去:“曲君哥,你洗头了吧。”
曲君啼笑皆非,只好说:“练你的琴。”
傅莲时“哦”一声,把新歌谱子翻出来。
他在乐队里基础最差,之前写编曲,总是习惯性地避开各种技法,靠旋律弥补。但这种讨巧做法太限制风格,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为了上进,傅莲时在新歌写了许多炫技段落,换着展示技巧,结果自己总弹不下来。有时候练琴,弹久了状态变差,反而越练越退步。
其中最难是一段slap,傅莲时从前不太接触,为了新歌才开始苦练的。前些天弹得还行,今天总弹错,跟不上速度,弹着弹着就乱了。曲君听出来了:“怎么回事?”
“就是在想,”傅莲时说,“唉,要是不能弹贝斯了,以后怎么办呢?”
曲君吃惊道:“为什么想这个?你不是说,一定要弹琴的。”
他俩还为这事吵过一架。旧事重提,傅莲时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当初说了大话,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曲君笑道:“你说嘛。”
傅莲时只好说:“我妈讲了,如果下次还考不好,就要把我的贝斯送人。”
“这有什么好怕的,”曲君好笑道,“开学考好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