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边洗边说:“我从前不懂事,觉得她往好听了说是性子柔顺,往难听了说就是软弱,就像那种需要攀附树木而活的藤蔓,一旦失去攀附之物就会死。”
宋十安道:“有一种温柔的强大,平日不显山露水,却能在关键的时刻给予人有力的支撑。”
“对,她便是那样的人。”
钱浅脸上蒙上一层温和的暖意,“我三岁开始住书院,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直到我爹死后,她备受打击重病不起,我才开始与她朝夕相处。她从不说教我,也不会勉强过我做任何事,我在她身上学到许多,性子不知不觉就软了不少。”
这个世界三岁就能进书院读书,吃住都在书院,每十天一次休沐才能回家,直到十二岁。有点像前世的义务教育。朝廷和商会承担半数费用,学生家里也要负担一半,但因为吃住都在书院,费用也不算低。
钱浅原本家里条件算小康,父亲钱大友是京都洛家的长工,按前世的说法就是全国百强数一数二的企业,自然供得起她读书。
她不喜被当孩童对待,早早就惦记去书院了解这个世界,与姜婷和钱大友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姜婷容貌秀丽,还生了一双巧手。外面酒楼食肆的佳肴,她只要看过尝过就能复刻出大差不差的味道;成衣铺里的衣裳样式、繁复的刺绣花纹,她翻来覆去多看两遍,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在钱浅眼中,她除了不识字、性子过于柔和外,是个无可挑剔的母亲。
钱浅原本性子傲得很。
她活了两世,又见识过科技发展和时代变迁,对于这种守着四方天地过日子的封建社会小妇人,实在尊敬不起来。
何况姜婷十七岁就生了她,她前世死的时候都二十一岁了。幼时光是对姜婷唤出“娘亲”这个称呼,都需要她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十二岁之前的钱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婷会是这一世对她影响最大的人。
那颗燥郁难安、想要将整个世界轰炸成齑粉的心,在姜婷润物无声的温柔下,被慢慢渗透、滋润,直至归于平静。
她感受到平和的力量,不再竖起浑身尖刺,而是尽可能以坦然从容的姿态,迎接宿命为她定好的结局。
“我跟她从未吵过架、闹过别扭,应该算相处的不错?”
宋十安想起昨日她怀念姜婷时扑簌落下的泪,她对这位娘亲的感情远没有她说这么简单。
或许是她忘记醉酒时的话了?于是他试探着问:“很舍不得她吧?”
钱浅语气淡然:“还好。毕竟她病了许久,心里早有准备。倒是她该舍不得我才对,毕竟像我这么聪慧乖巧的女儿,下次可不一定能赶上了。”
她果然忘了。
昨日她明明说,原来意料之中的事,也会难过很久。
不过,她不时刻沉溺于感伤中总归是好事,宋十安便顺着她的话揶揄道:“你还挺自信。”
钱浅轻弹他额头一下:“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为她所学的按摩手法。她每次头疼乏力,我给她按上一会儿就能缓解很多呢!”
宋十安笑称:“那在下可一定要见识见识了。”
温热的指尖时轻时重地在头皮上按压游走,宋十安闭着眼睛细细感受。有种松弛温软的感觉从头顶传递到四肢百骸,游走过经脉血液汇聚于胸腔,将忐忑的心浸润包裹。
宋十安感觉很平静。
自他眼盲后,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放松。好像那些困苦都离他远去了,未来要面对的坎坷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肯定能应对。
钱浅按了一会儿,又为他擦干头发,二人从西厢转移到室外阳光下。
钱浅拿梳子轻轻为他梳通头发,他长而柔顺的发丝在她指尖穿梭,像一片翩翩起舞的黑色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