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倒很适合做个廷尉或是司隶校尉,一个眼神盯得她手中的鸟儿直哆嗦,下一刻就要不打自招,发出“啾啾”的啼鸣了。
“那是鸠。”那人抬手,指向了不远处枝头一只灰褐色的鸟,“这个鹊巢迟早会被那只鸠占了。这样的雏鸟,送回去了,也很难活着。”
小小的鹊鸟还是放回了巢内。
最后,公子在树杈边上,系上了林鸢用芦苇与芒狄编的一个草人。
他的白衣角上沾了泥,已经不像雪做的了。
“多谢公子!”
林鸢恭谨地做了个揖。哪怕是内侍,也乐意听见“公子”这样的称呼的吧。
他扬了扬眉:“替这只雏鸟道谢吗?”
“嗯!”林鸢笑着应道,“还替它的阿母道谢。”
等那公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林鸢唤了一声“等等”。她小跑了两步,刚想伸手,想到手上沾了鸟巢上泥巴与干草屑,于是将手缩了回去,抽出了一方帕子,在公子的广袖上,拭去了一片细细的雏鸟羽毛。
等她道过一句“公子慢走”,欲离去时,那个说“等等”的人,成了那位公子。
“你叫什么?在哪个殿伺候?”
林鸢说了自己刚到椒房殿伺候,是粗使的宫女。
“那请问,公子是……”
他浅浅一笑,浅得就像太液池在无风无雨的日子里,荡开的波纹:“你会知道的。”
林鸢纳罕,目送那人消失在了一片茫茫的雪里。太阳从林梢出来了,她不觉得冷了,仰面见那小小的鸟巢高踞枝头,万丈金光从白雪与红梅之间穿了过去。
只是,今年这场雪,好像不会停了似的。
躺在榻上,能听见风雪撞在窗纱上的噗噗声。
阿母帮林鸢掖了掖被角,嘴上还在不停问着:“那些宫人,内侍,有没有欺负你?先前的皇后,待你好不好?皇后被废的时候,你是椒房殿的宫女,有没有跟着受了什么罚?听说当今的皇帝,跟先帝一样,心狠手辣……”
林鸢把眼泪蹭在了阿母的中衣上,“那个瞎了眼的,”声音抽抽噎噎,“嗯……算命的,半仙,不是说了吗,阿鸢的运道好着呢。一路都能遇见贵人。”
入了宫,能看得见的贵人的确很多。
沿着宫墙走一路,能遇见四个中贵人,八个羽林骑,十六个虎贲郎。
“还说,连沾点我气运的,都会成贵人。”
这也没错。这不,皇后遭了废黜,从皇后贬成了贵人。
林鸢抽了抽鼻子,掰着指头,同阿母一一细数起来:
“才入宫不到两年,就去了椒房殿伺候,再也不用帮那些内侍洗脏衣裳,倒虎子4了。”
嗯,变成了帮椒房殿的宫女们洗衣裳,提水桶。
“住着一间大屋子,有这样三间屋子加起来大。”
只不过,里头住着六个人罢了。
“夜里点整晚的灯,也不用怕费灯油!”
毕竟灯下的人不是她啊。她立在一旁,眼皮打架。
“还有绸缎的衣裳呢,上头满满的都是刺绣。”
是啊,她看见皇后满绣的深衣,眼睛都花了。
秦氏听得目眩神驰,渐渐放下心来。
她也开了话匣。
这些年,永和里,还有家里发生的事儿,比未央宫里头还多,还要意义非凡。
譬如,儿时的玩伴阿金嫁人,锣鼓喧天,前来送嫁的乡邻挤了整整五里地,比嫁了自己的女儿还要欢喜。
毕竟,家里有女待嫁的人都长长舒了口气。“连马脸阿金都嫁了个有上造爵5的小吏,不仅岁俸百石,还有二顷田,从逼仄的一宅搬去了二宅!”
再比如,这些时日,后山上的几株梅花开了,比往年早了整整半月,也比往年更红,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