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年轻,总是有些羞赧的。这是长御事后对瞿阳与瞿阳的夫人瞿晏说的话。
到了燕寝的门前,萧珣就折向西,沿着深长的内廊,径直去了偏殿,紫宸阁。
紫宸阁的西南牖下摆着不少书。
起初也是瞿清如的主意。
“倘若晨起更衣时,有宫人发觉不妥,便可称,陛下夙兴夜寐,勤于诗书。妾平日觉浅,陛下怜恤,这才夜深离了正寝,另宿于偏殿。”
她垂着双眸,说到“怜恤”这两个字的时候,喉间一滞,双靥有些泛红。
她在萧珣的跟前,有些近乎卑微的讨好。
尽管皇后“与帝齐体”,甚至,朝野上下,以及民间有传,天子得以冲龄登基,多半是因为瞿阳有一个极受宠爱的幼女啊。
萧珣也听过这样的话,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瞿阳扶助他登基,不过是先太子因谋逆罪亡殁后,在先帝零零落落活着的子嗣中,挑了一个便于控制的罢了。
谁能比一个年幼的,失恃的,母家不显,外戚凋敝的人,更合适呢?
至于瞿阳对瞿清如的宠爱——若是宠,若是爱,会把一个十四岁的女子送入深宫吗?
萧珣知道凤鸾宫的长夜。
椒房殿与凤鸾殿不同,比那里还要高大,还要幽深得多。
只是可怜了瞿清如。
她稍稍长大,看出了阿父作为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与年轻的天子之间,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也看出了萧珣不愿诞下一个有着瞿氏血脉的孩子,尤其是嫡长子。
她心如明镜,却还想乞求一些“怜恤”。
萧珣听她说那些话的时候,鼻子也有些酸楚。
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手翻开一卷书,做出了捧卷的样子,瞿清如抿了抿唇,迤迤然行福之后,告退了出去。
他犹记得,那日他翻的书,是礼。
是瞿清如的旧书,上头好几处都做了圈点,比如,“信,妇德也……终身不改。”再往下,还有“男先于女……天先乎地,君先乎臣。”3
架上的书,后来越来越满,渐渐的,成了半墙,成了满墙。
连那书案上,也慢慢堆满了书卷,奏疏。
将作大匠请示:“椒房殿修葺,需要不少时日,且砖墁之事,难免扬灰,陛下,这些书,是挪到天禄阁4中?”
他看得仔细,床榻边的细墁地砖,细看可见两处坑洼,是锐物扎出的旧痕,还有窗棂上也有一处明显的斑驳,都需要换了。
“送宣室的西偏殿去吧。”萧珣说。
将作大匠应诺,将这些都记在笏板上。
忽然,“啪嗒”一声。
笔一抖,笏板上落下了浓黑的墨点。
书简上的毛刺扎了萧珣的手。
一卷旧书,断了绳结,散落在地。
“罢了。”萧珣摩挲着手心里的一道旧疤,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空落落的。
他有些失神地低头看着那卷礼。
小字批注,一团一团,看上去,似斑驳的药渍,又像泪痕,“仍送去天禄阁的库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