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交罢兵符,又遣人往宫中递了觐见的拜帖。她身为公主,原无需递帖,只管直接入宫即可,但如今她统领二十万镇北军,若往来皇宫太过随意,难免令朝中人心生猜忌。
还是依照规矩等待传召更为稳妥。
这厢办妥了公事,萧绥径直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地处城南,从前是一位犯事官员的私宅,后来被收归官府。当年萧绥封公主封的仓促,许多事来不及从头置办,女帝元璎见那宅子尚可,于是遣了工匠,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修饰,除了新添了几座亭台楼阁之外,还另挖了个大水池子,到最后面积比最初整整扩大了三倍,方才成就了今日这番气派辉煌的景象。
这景象好是好,可未免太糟蹋了些。萧绥不在,公主府里便只剩下了一干仆役。而那些仆役因为过于清闲,一减再减,致使偌大的宅院冷清异常,时常寻不见人影,处处都透着荒凉。
好在如今承明卫随她回了来,除了大部分人驻军去了城郊大营,几名的近卫皆入了府。
岳青翎和丁絮是女子,平时里跟在萧绥身边贴身伺候,住在停云斋;叶重阳与陆曜则被安排住在外院的摇光馆里。
四个人都是萧绥的心腹近臣,与她同赴生死、共经风霜,乃铁骨铮铮之辈。旁人哪怕是沈令仪也得尊称萧绥为“殿下”,唯有他们唤一声“主子”,彼此亲疏显而易见。
抬脚跨进了正院的清辉堂,萧绥在丫鬟仆妇们的伺候下泡了个热水澡,及至筋骨全泡开了、活络了,这才披了中衣中裤出了浴室。
“主子,沈大人已遣人来接您了。”丁絮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萧绥身边,接过萧绥递来的空茶碗。
萧绥刚才好一痛牛饮,根本没品出茶的味道:“好,我换好衣服便走。”
她快速换了衣服,再次跨上她那匹通体纯黑的宝马,顶风冒雪的往闲意楼而去。只是到了地方,她不由得感到错愕——这哪里是什么酒楼,分明是一处金碧辉煌、醉生梦死的销金窝。
销金窝里金碧辉煌,三十二根立柱顶天立地的围出了一间正堂。堂前有俊俏的姑娘、郎君穿着单薄的衣裳,时而唱曲儿,时而风情万种地摆动腰肢,引得往来宾客驻足打赏。
周围宾客摩肩接踵,连走路都走不顺畅。萧绥在天高地阔间驰骋惯了,此刻的环境令她感到窒息,她想离开,沈令仪却不容她拒绝,半推半拽地将她领入三楼雅间。
雅间布置得倒是雅致清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描绘的是隆冬时节的江景,看笔触该是出自名家之手。画作下方另摆着条供桌,桌上立着一支赭色的瓷瓶,瓶里插着三束今日新折下的白梅。
白梅馨香,满室芬芳。
萧绥转头面对了沈令仪,正色道:“沈琢章,这究竟带我来了哪里?那楼下搔首弄姿的都是些什么人?你难道是想毁我清誉不成?”
琢章是沈令仪的表字,听萧绥这般唤自己,便知道她并不是真生气。
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沈令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我哪里敢呐,你太久没回来不知道,这闲意楼并非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里面登台的都是清倌人,看着热情,其实无非是陪客人喝个酒,唱个曲儿罢了。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寻他们来伺候,只品尝他家的菜色,他家菜色是全京城一等一的,尤其是那道玲珑鱼,堪称一绝。”
大魏女主天下,女子地位与男子无异。从前只听闻男子逛花楼,如今女子也逛得,请个小倌消遣消遣亦是寻常事。更何况若闲意楼真是什么不正经的腌臜地,官府也必不会准许它开在东正大街上。
想到这里,萧绥放下疑虑,落了座。
沈令仪见状,立刻吩咐小二上菜。她是这里的常客,一个眼神递出去,不消片刻工夫,七八只碗碟已占满了整张桌子。
萧绥一向沉默寡言,吃饭时更不爱多话,专心致志地将桌上的美味逐一品尝。她吃相干净利落,一块鱼入口不过片刻,吐出来便只剩根根鱼刺,整齐又利索。
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听见筷子磕碰碗碟的声音。这个环境对于萧绥而言算得上自在闲适,可对于沈令仪却觉得闷得慌。她搜肠刮肚的搜寻适合聊天的话题,旁的不值一提,唯有想起那北凉来的质子时,瞬间起了兴致。
沈令仪放下筷子,沉吟着看向萧绥:“殿下,我听说那北凉的皇子容貌倾城,叫什么名儿来着……喔对,叫贺兰瑄,不如改日不如我设个局子,也把他请过来给咱们瞧瞧?”
萧绥偏头瞪了她一眼:“别打他的主意。”
沈令仪双臂叠在桌面上,肩膀夹着脑袋:“我就看看,不做别的。你不知道外头把他传的神乎其神,说他比咱平京城里的花魁娘子更美上三分。这样举世难得的美人,殿下当真一点也不好奇?”
萧绥继续吃饭,并不为她的话而分心:“他虽是质子,却身系两国邦交,容不得你胡来。”
沈令仪笑的不以为然:“哪里轮得到我胡来,我听说外头早有人主动接近他,不用问也知道想干什么好事。你当他是质子,八成他自己已经把自己视为小倌了,并且乐在其中呢。”
萧绥咽下口中的汤羹:“那你更要离他远些,他的身份敏感,莫染指,莫惹事。”
沈令仪一句接一句的吹风,萧绥一句跟一句的撤火,本来意趣盎然的事儿到最后彻底没了滋味。
沈令仪悻悻地瘪了瘪嘴,不甚甘心的提起筷子,挽袖要去夹菜。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闲意楼当初在营建时专为达官贵人所建,墙壁砌的要比寻常规格厚些。萧绥也听见了动静,但是与沈令仪一样,都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知道是几名男子起了争执。
怕是喝多了闹事罢,萧绥正想着,一声惊叫紧跟着从窗外传来。
“啊——有人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