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蓦地惊涛一片。
殿门突然被打开,白光照流尘似要揭了这锦幕后的遮掩,慢慢现出来人身形,佝偻得不成样,长长的发须皆白,一袭朝服却是穿得妥帖得当。
“请皇上金安。老臣来迟,还请恕罪。”他缓缓走上殿前正中躬身施礼,声音沙哑像将断未断的弦。
众官纷纷侧目,对这位老人敬重有加。
“颜老言重。”李延瞻惊讶过后,起身要去扶他落座。
颜道为却是忙疾走几步避开,伸手摸着一角桌案,慢慢往位置上移,身子弓得下一秒仿佛就要断掉似的。
李延瞻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关切问:“颜老身子可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念,微臣无碍。”颜道为说着,却像是喘不上气似的胸膛剧烈起伏,忙用手抚了抚。
“速为颜老端来热茶。”一旁的龚河平吩咐宫婢道。
雅致小巧的茶盏落于案上,茶烟袅袅,淡香四溢。颜道为却是低头沉沉一叹,未动分毫。
“这茶可是不合心意?来人,为颜老沏上最好的香茗。”李延瞻道。
“陛下不必。”颜道为才坐了一小会,又撑着桌站起,说,“微臣近日偶听得茶楼小调,实是辗转难眠。”
他言辞激怆,似大漠孤烟万里无归。
李延瞻闻言道:“颜老请言,愿闻其详。”
“话本先生道那虫鼠猖獗,私吞军粮。”颜道为望向魏玠,目光带着审视。
李延瞻一愣,说:“此等谬言,不足为信。”
“颜老莫不是病糊涂了,怎地去听这等出自无赖之口的胡言乱语?”魏玠四两拨千斤道,却暗自紧咬了牙。
市井流言真假难辨,可往往又恰好贴近实情。不知何处漏了风声,竟出了这般大的岔子。
“将去八千里,粮行稀且阻。虽战不得控,受遣还澧城。不闻有天子,只知有魏祖。黄门掩苦口,不知何说起。”颜道为怒视魏玠,伸手颤抖直指着他质问,“敢问魏掌印,此又当作何解释?”
“陛下明鉴,绝无……”魏玠尖声辩驳,却见殿下一人已是跪倒在元璟帝跟前,膝盖重重撞地的声音令人闻之一震。
“望陛下开恩,允末将解甲还乡!”贺凛声似洪钟,俯身跪地重重磕头。
李延瞻拿眼瞧他,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问道:“所谓何事?”
贺凛上半身依旧趴伏着,头微微抬起恳切道:“末将乃长宁侯麾下副将,相随征战出生入死多年,却……”
他似是说不下去了,复埋头道:“但求归田农耕以养妻小。”
众人哗然,俱是始料未及。
军卒自有饷银俸禄,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贺凛!”司马厝突然摔碗怒喝,面色冷冽,“军有军规,岂容你御前放肆!你话里话外说的什么,是藐视军威,还是不满我亏待了你?”
将卒同心齐力,方能致胜。若是传出将帅失德,苛待下属的传言,军心难免动摇,此为大忌。
“情非得已,万望体恤!”贺凛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李延瞻沉吟片刻,望着司马厝道:“是否确如贺副将所言?”
“将臣素来与手下同舟共济,极尽所能以劳。”司马厝将目光从贺凛身上移开,“若有亏待,实非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