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鸭嗓一拍脑门:“瞧我,差点就坏事儿了!”
他这回谨小慎微,只敢绑甘霖的左臂了。待绞绳凝固贴合,公鸭嗓又在甘霖新奇的神色里,摸出一卷细链,将甘绞绳和车壁融在一处,叫甘霖近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你再忍忍啊,”公鸭嗓啧啧道,“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就是有点可惜,虽然赚了不少贡献点,但去南柯也点不到你了——你这样的性格,究竟是爬到曙光区,又怎么在南柯活到现在的?”
车内灯光白,落在甘霖柔软的卷发上。他长相介于少年与青年间,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而当他认真看着什么人的时候,无辜就会伴生出一种纯然的好奇、一种不设防备的信赖。
这种感受在当今这个时代太过罕见。公鸭嗓喉头一紧,忽然有点明白了。
接着,他听见甘霖轻声说:“之后我去了汇织区,如果你想见我,也可以来的。”
公鸭嗓哑然失笑,一时都要分不清甘霖是真纯还是装傻了。只能说甘霖表现得很真挚,不像演的。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雇主虽然要求他们把甘霖带到特定地方,但从前被送去的人,不出几天就会变成尸体,又被他们带走清除。哥俩儿做的全是死人营生,因而索性一拍脑门,将小队的名字改成了“清道夫”。
“清道夫”成队十余年,手上人命不下百条,早过了善心泛滥、良知尚存的年纪。因而公鸭嗓没打算浇灭甘霖的幻想,反倒故作克制:“那不行,我们很有职业道德的,不能越过雇主,私下同你联络。”
“我到汇织区后,就不是甘霖了。”甘霖低声说,“一旦开始新生活,人生地不熟的,我害……”
他欲言又止。终于,像是鼓足勇气般,他难为情道:“先生,您靠近一点吧。”
这绝非暗示,在性意识开放的郁京,已经可以称之为“邀请”了。公鸭嗓在此刻终于确定——甘霖当真还在畅想新生,太天真,也太滑稽。皮囊与好运带他摆脱了底巢,不过,南柯显然只致力于将甘霖养成一只温驯的玩物。
反正距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这样想着,公鸭嗓舔了舔唇角,向甘霖凑近的同时,伸手摁到一团光纽,升起了前后排之间的不可视镜层隔断。寸头厌恶地“啧”一声,将音量拔至最高,才勉强穿透了隔断层。
“你他妈非得随时随地发情吗!”
“催什么?”公鸭嗓也扯着嗓门回应,声音依旧遥远又微弱,“马上就好,这次报酬咱俩三七分。”
此话一出,寸头闭嘴了。后方公鸭嗓已经快到贴到甘霖,甘霖尚可活动的右手却一抬,短暂止住了公鸭嗓的动作。
“先生,”甘霖盯着他,张开修长的五指晃了晃,怯生生地说,“我身上都是伤,用手帮您,可以吗?”
“也行吧,”公鸭嗓有点不满,伸手捋了把头发,急躁道,“别再磨磨唧——”
瞬间,有什么锐物洞穿了他的咽喉,将那个没讲完的字掐灭掉,公鸭嗓骇然睁大双眼。到底是十多年的老佣兵,甘霖随即感觉到左臂的绞绳开始剧烈收缩,知道不出一秒,这东西就该释放电流了。
公鸭嗓喉咙漏风,发不出声音指令,也没法求助。于是这头刚制住甘霖,他就立刻伸长胳膊去摸镜层隔断的光纽。
在将要成功碰到的前一刻,整个小臂都被削掉了。
公鸭嗓喉咙嗬嗬,不可思议地猛一抬首,却见甘霖面色苍白,五官贴得极近,眼瞳与唇却红得触目惊心。
“不……可……”
不可能!
甘霖左臂被他紧紧束缚贴在车边,磁钥不在车里,密文又只有他晓得,甘霖绝对挣脱不得。他刚刚已经向绞绳下达了指令,甘霖本该被电得晕死过去,怎么可能还清醒!
还有洞穿喉咙的锐物,削掉小臂的武器,又是什么?
无数念头在公鸭嗓脑中搅作一团,像密密麻麻的绦虫,啃噬他的神智和理性,又冲撞在五脏,呕吐的冲动使得公鸭嗓猛地弓身,却在下一瞬被掐住了喉咙——
不只是掐住喉咙。
甘霖的右手,已经完全探入他破裂的喉管中,几乎硬生生旋了一圈,将血喷得满座都是。公鸭嗓在即将攀至顶点的疼痛里翻着眼,终于勉强发现了不对劲。
甘霖面上的温驯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一种轻蔑。他姣好的面容被血点溅脏了,白发大半也被染红,发梢处甚至还在往下滴。
……滴着公鸭嗓的血。
此外,甘霖也只剩下一条手臂了。
这个疯子,他为了及时从绞绳控制下脱身,竟然生生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可他自被关进卡努斯的公寓时,就该细细搜过身了。遑论上车前平头又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四肢改造的痕迹,他又只穿了一套仿生棉白睡袍,压根儿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那么武器又是从哪里取出来的?
公鸭嗓眼珠乱翻、口津四溢,他流了太多血,面色终于彻底灰败,到死也没能明白杀死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锐器。甘霖直至他咽气,才轻飘飘松了手,顺脚将公鸭嗓的胳膊踩住,足底碾了碾。
报仇时间间隔不到十秒,不算太憋屈。
甘霖额上冷汗涔涔,暂时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止血,将睡袍的布料当做绷带,又用牙齿和右手固定好。这期间他抬眼看了看绞绳,它依旧呈现环状,一滩血肉混合雪白骨屑,从里头软绵绵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