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贺凌霄没能问出口,不敢问出口。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叫那痛刺得自己一激灵,连忙道:“弟子知道,像上回那样的错弟子一定不会再犯了。”
白观玉没有答,铺开张新纸,手中笔往前一递,示意贺凌霄接下来。
贺凌霄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要检查自己的字,接下笔问他:“师尊,弟子要写什么?”
白观玉往旁一指,正是他方才写下的那幅字。贺凌霄仔细看过,规规矩矩蘸墨要下笔,才写两字,听着白观玉说:“不要刻意去仿。”
贺凌霄一愣,明白过来他是看过那字后下意识去模仿起白观玉的字迹了,再下笔时便改了回来。
只是他这一手字全是白观玉逐笔教出来的,无论如何都带着他的影子。白观玉却也没再出声扰他,待贺凌霄写完呈给他看,白观玉说:“气虚,形散,你又走神到哪里去了?”
贺凌霄确实是走神了,且写到一半就走神到八荒之外去了。他无言可辨,只好低头认错,“弟子有错。”
白观玉:“笔拿起来。”
贺凌霄拿起来了。
白观玉出手调整了他握笔姿势,“下笔。”
贺凌霄凝了神,还没想好要写什么便下了笔,墨不等人,贺凌霄便下意识起笔落下两字——师尊。
白观玉冷薄的眼皮垂着,一指点上去,“这笔散了。”
“是。”贺凌霄又蘸墨,“弟子重写。”
白观玉说:“坐过来。”
贺凌霄不解其意,又想应该白观玉倒着看不方便,便拿着纸笔坐去了白观玉那侧。等他坐正了,背后竟然忽一冷,白观玉伸臂从身后环住了他,手握住了贺凌霄执笔的手,声从他耳朵旁传过来,“凝神。”
他的胸膛就抵在自己脊背上,白观玉声如其人,浸霜一般的冷。离得太近,气息扑在他耳尖上,叫贺凌霄下意识躲了下才想起来要回话,“是……是。”
白观玉带着他,一笔一画重又将“师尊”两个字写了一遍。字写完了,白观玉问他:“此意为何?”
贺凌霄迟疑着回:“……是您?”
白观玉并非这个意思,淡淡看着他,说:“意在落笔需轻重有度,再写。”
白观玉松开了他的手,贺凌霄自己提笔写了一遍。可惜他心不静,连着将这两个字写了三遍,最后时不知怎的手竟剧烈一抖,“尊”字最后一画飞了出去,横生着将它劈成了两半。
“……”
白观玉看着他,“你心里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都没有。”
贺凌霄在他身前低头坐着,“对不起师尊,弟子今日觉得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能不能今天就先不写了?”
不舒服?白观玉皱了眉,抬手贴上了贺凌霄的额头,并不怎么烫。可贺凌霄埋着脑袋坐在那,气息不平,也确实和他以前不大一样,便松了口,“好。”
贺凌霄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想快些离开大殿,只觉得再在他师尊面前待一会便要被他的愧疚拷打致死了。不敢多看他,拜了便走。人到山脚下,又接到顾芳菲的传书,说在穿谷溪旁的紫薇树下等他。
他没多耽误,径直往那去。此时刚近黄昏,红日将落,晚霞遍天。贺凌霄往那山上去时,正迎面撞上了一群弟子,见了他齐声声地喊,“大师兄好啊!”
贺凌霄眉头紧蹙,心不在焉地应了。双双擦肩而过,听那群弟子讨论着,“你们说,华易的闻山真人这次来找掌门是为啥?”
贺凌霄的步子倏地一停。
“还能为啥?我看多半是要问问他那个徒弟郎子修去哪了呗!”
“也对哈。”小弟子嘻嘻哈哈,“咱们山上的常道人卦术天下第一,想必他也是想来借一签吧?”
弟子们走远了,贺凌霄僵在原地,好片刻没能再挪动半下脚步。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脑子里一时间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过了半天,又是一群弟子路过这地方,瞧他一动不动杵在那,心下奇怪,远远朝他喊:“大师兄!你在那研什么经呢?”
贺凌霄猛地回了神,“什么……没什么。”
“大师兄改日来同我们一块投壶啊!”有弟子叫道,“我新得一器!先请大师兄给我开个光吧!”
“大师兄来我这!我抓了个好蛐蛐,大师兄再同我们比一场吧!”弟子们勾肩搭背,热热闹闹地招呼他,“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来啊?”
贺凌霄胡乱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应谁,匆匆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