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冷,门口好冷,纪浮冷得膝盖往下没了知觉,脖子露着,这时候给人砍下来一刀估计都不喷血,冻实了。
他实在是思维迟钝。
万荻声更是无语。
“噢!”纪浮反应过来了,“您是说跟早上电话里的声音……哦,还真不像,可、可是您网站上也已经通过我的简历了,您看,这份工作我……”
万荻声毫不遮掩地打量他。那所谓的简历他本人根本没看过,纪浮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个头还行,身材匀称。大概是一路风吹的脸上泛红,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头发很明显是精心剪裁出来的,发尾落在耳垂和肩膀中间。
纪浮帅气,穿着虽然普通,但整个散发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万荻声看不明白的气质。
“七百一个月,包吃住。干不干?”万荻声说。
“干。”纪浮不假思索地点头,“我都可以学,什么都行,您……”
“叫名字,别‘您’。”万荻声说。
“万……”
万总?不不不这太诡异了,这里是五金店不是轻工企业。但纪浮已经把“万”字吐了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万荻声。”
万荻声拉上店门,一道脏成了毛玻璃的玻璃门把机油和烟味锁在店里,纪浮默默放缓呼吸,认真看着他。
“身份证拿来。”万荻声放下头盔,走到收银台旁边。
纪浮迅速将肩上的双肩包拽下来,从最里侧的拉链兜里精准快速地拿出护照夹,身份证递给万荻声。
万荻声接过来,手机对着正反面拍照,也不细看,拍完还给他:“早上给你打电话的人叫邓宇,这个店是他跟我一起在开,具体要做什么,他电话里跟你讲明白了吗?”
“嗯。”纪浮点头,“做小程序线上接单,做账目,当客服,看店,没休息日。”
这一整句在人才市场放出来,能击溃不知道多少找工作的,因为就这条件后面还会跟一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纪浮则是眼神平静,情绪稳定,正在静候佳音。
“对。”万荻声快速又瞄了他的脸,也是很快速地收回视线,拿起收银台上一把压线钳,将裹好的铜线抵平,接着说,“邓宇六点钟回来,你在这等他,该干什么他会告诉你。”
纪浮点头说“喔”。
他看着万荻声把压好剪平的线顺着拽啊拽,边拽边捋,很利索地从收银台上缠好一捆电线拎着,看着沉甸甸的。又变戏法似的从那堆东西里捏出来一顶鸭舌帽戴上。
万荻声开门走了,沉默地走了,甚至不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也没说个“你随便坐”这些其实没什么屁用的话。
他没骑车,走路的,不晓得去哪儿。纪浮赶紧先把门拉开一些,看着他走远了,深吸一口新鲜冷空气。
再回头,入目可称狼藉的一间……万能修理店。
纪浮的几张卡已经全空,浑身上下只能掏出三百块现金。两个月前他还在京城金融街风光无两,大班台,茶水间,透亮的落地窗,楼下有家口味很不错但出单实在是慢的小餐馆。
而这里,他的“面试”以不到十句话就结束,即将成功入职倒盐巷16号成为一名维修店店员。
总归是人还活着,有个地方遮风挡雨。
人好像必须经历褪掉一层皮的事情才能真的换个角度看待世界,纪浮站在门边发了会儿呆,门边有个木头凳子,很矮,他坐下来。一米八的个头这么坐着看起来很憋屈,他却十分安心。
非常安心,手机快没电了也没事,他收起来,看着面前这块脏兮兮的地面。
两个月而已。
头发没有去修剪而长到了盖住耳朵,已经没有再做过“整理一下领带”和“抬腕看表”的习惯动作,也完全理解了“钱财是身外之物”“人就是光着来光着去”这些老话。
曾经他也像许多同龄人、同行们一样。他们闲聊时说到,如果哪天飞来横祸被掏空财产,身败名裂一落千丈社会性死亡,那就直接不活了,从公司55层向下逐一快速朝每扇窗户告辞。
纪浮也是,那时候他靠在沙发上笑得云淡风轻,是啊,万一那样了还活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