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喝了口茶,眼神带刺,话锋一转:“不过,你无视朕的命令,在家躲得倒是清闲啊。”
“臣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李廷摆架子摆得正上头,“朕赏识人才,你算一个,可你如今这一步步走向的,是商鞅的路。”
李廷靠了回去,睥睨韩裴,冷笑:“你想让朕做秦惠文王?”
“你知道么,世家大族对你早心存不满,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杀你平息众怒,安抚了他们,朕的地位会更稳。”
韩裴心里笑他天真,什么都往外说,藏不住情绪。
把话说得毫无退路,当真不怕韩相一呼百应,掀了李家龙位。
况且,是他李廷下的命令,要灭曾经的工部尚书汪平的全家,替受伤的韩裴讨个公道。同时连根拔起的还有汪平吞占了巨额财产,足以养活一个州。
汪平靠修建各种工程,从中捞得油水经逐渐累月的积攒,要吓死人。
自从韩裴开始整顿吏治,他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极端害怕加速他走向生命的终点,于是他派出刺客,出手不慎,阴沟翻船。
灭门当夜,中州城外护城河的水是猩红的、滚烫的,空气变得粘稠,守城门的将士吐了一夜。
在这之后,严刑峻法彻底落实,人人自危。
这是韩裴想要的,但貌似又和他想的不一样。
“知道。”韩裴颤颤巍巍道。
李廷终于出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
然后,他喝了口茶,佯装从容:“想必你昨夜已经知道齐剑霜没死的事,朕心中已有打算,但还是想听听韩卿你的看法。”
有打算还会屈尊降贵地过来找他?有打算会在今日朝堂任由大臣们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韩裴回话滴水不漏:“嗯?回陛下我是今日才知晓这事,如今还没缓过来,不好在圣上面前班门弄斧啊。”
“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的罪。”李廷得意,以为自己宽容大度。
“那……好吧。”
韩裴清了清嗓子:“陛下,臣斗胆问一下,如今为何不敢动齐剑霜?”
“他……他能对付北疆,守住北边防线。”
“是,但他现在显然昏了头,有谋逆迹象。”韩裴循循善诱,跪在皇帝脚边,脊梁笔直,骨子透出不服输的傲气,“但北方局势严峻,他断然不会贸然出兵南下,否则一旦十九部也在此时出兵,他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只有死路一条。”
李廷豁然开朗:“所以先把他当棋子,利用他勦灭北匈,成功之后再杀也来得及,不成功也就战死沙场了。反正他难逃一死!”
韩裴错开皇帝的视线,良久“嗯”了声。
有棵百年老树,树干粗旷,枝繁叶茂,足以乘凉。
此刻李廷就坐在阴翳下的石桌边,吹着夏风,品着浓茶。
而韩裴跪在阴阳交界处,一半身子在阴影里,一半身子沐浴在烈阳中。
李廷忽然道:“不对,太冒险,必须用什么方法牵制住他!”
“回陛下,先帝是如何牵制了齐老将军?”
李廷想了想,一拍石桌,发出巨响:“孩子?!”
“正是。”韩裴语气平平,不见喜色亦不见忧愁,“软硬兼施。既要派更多的将领压制他在军中的权利,也要赏,赐他爵位,赏他千两黄金,再派一位可人的公主随行,二人日久生情……”
“生个孩子,然后把他妻子和孩子一起接回中州!”李廷抢话,笑得狰狞,“哈哈哈哈,不就是荣华富贵么?朕许了!”
李廷高兴了一会儿,一转眼看到矮自己半身的韩裴,连忙起身,亲自扶起他:“韩相呀,没有你,朕可怎么办呀。”
“陛下身边人才济济,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你看,你又谦虚。”李廷拍了拍他的肩,瞥见他低顺的眉眼和绷直的嘴角,怔愣片刻,脱口而出,“韩裴,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和以前不太一样。”
韩裴几乎是瞬间反驳:“没有,臣一直这样。”
*
齐剑霜蹲在营外的草原上,望不到尽头的绿色,与大朵大朵的白云交界处,模糊成一条曲折线条。
他嘴里叼着根草,百无聊赖地看着军中还是孩子年纪的男孩在莫尔古勒河里捉鱼,水刚没过小腿,一帮混小子捉了几条就开始互相泼水,脚踏出的水花溅起老高,齐剑霜皱起眉,懒得站起来,以蹲姿向后方挪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