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敕令果然颁发,命崔易三日后进宫伴读,另擢崔则为礼部仪制司郎中,既是嘉赏,也是借机将崔则调离户部,以示避嫌。
崔述病未好全,近来都未去饭厅同众人用餐,方在院中小厅里吃完晚饭,回到屋中,执笔悠悠地将今日那朵梅花涂完红,正在那里细数还有几日到末九,便听奉和来报:“二郎夫妇过来了。”
崔述微愕,将笔搁下,迎到门口,见崔则面色乌青,大有问罪之势,而蒋萱眼圈微红,望来的眼里含着两分怨。
迟疑片刻,崔述问道:“二哥二嫂有何指教?”
敕书送至部衙时,崔则手头还压着公务,连告假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此时忙完回到府中,怒气仍未消尽,声色仍厉:“让易哥儿进宫伴读是不是你的意思?”
“易哥儿?伴读?”崔述讶异摇头。
“易哥儿才九岁,明德殿日讲与外朝休沐时日一致,逢十才休一日,一月只能回家三日,宫人照料得尽不尽心,我们隔着一堵宫墙,又如何得知?”蒋萱说着便滚下泪来,“况且,伴储君身侧,那是多难的事,三弟常在御前行走,焉能不知,为何还要如此?”
崔述辩无可辩,他领太子少师职,纵他说此事与己无关,恐也不能令人信服,于是只好劝道:“二哥二嫂若信我,我便辩白一回,此事确非我所为。况且,易哥儿若能在东宫面前得脸,那二哥便在圣上面前得脸,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于崔家而言,自然算得上好事。可他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万一有些差错,如何收场?”蒋萱啜泣不止,“崔家的门楣、前程和脸面,是靠你们兄弟去挣的,不该靠他。”
崔则倒慢慢冷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凛然之意:“你既肯辩白,那便不是你。上意难违,日后,还要劳三弟多多照拂易哥儿。”
“我自当尽心,二哥二嫂放心。”崔述咳着应下。
崔则端量了他一眼,从袖袋中取出一张药方递来:“这般久都养不好,想是在明州留下的旧疾。太医院的药方既效用不佳,我这里有一张托人寻得的海上方,你若相信,不妨试试。”
“多谢二哥。”
送走夫妇二人,崔述仰面看着壁上悬着的消寒图,面色铁青。
第二日一早,他便吩咐道:“寻常服来,更衣。”
奉和劝道:“太医昨儿个才交代了务必好生将养,这天儿怪冷的,圣上都让您好生将养着了,何苦来哉?”说着一转头瞧见他淬了寒冰的眼神,忙止了话头,吩咐预备车驾,赶紧伺候着更衣。
告假多日,首日进宫,目的地却不是政事堂或户部值房,竟是直接杀到了明德殿外,崔述踩着里间侍讲官温吞吞的讲经声进入偏殿,坐了个把时辰,待那边散了课,遣人去请侍读过来领明日的教本回去。
“周女史,崔少师在里面。”
周缨迟疑着推开门,撞进一双怒意炽盛的眼。
第45章
◎你这样,令我……有些心痛。◎
桌上的红梅正艳艳地开着。
衬得他的病容愈白。
瞧见她进来,他胸口微微起伏,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愤怒又冒了出来,克制不住。
宫人走远,周缨反手将门关上,屋内陡然暗沉下来,她贴着菱花门不敢动作,半晌没有挪步。
崔述起身走近,冷冷地笑了一下:“前几日在崔府,不还嘘寒问暖,如今怎么也心虚起来,避我至此?”
周缨吞咽了一下,到底没有说什么,受了他这雷霆怒意。
“十月中进宫,迄今刚过三月。短短三月,”他似是不敢相信,眉头蹙得厉害,“你如何会变成这样?”
对上他这痛心疾首的表情,周缨反倒忽然无端涌起一丝勇气,抬头看向他,一脸满不在意的模样:“我如何?我怎样?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
“为向中宫投诚,你竟会设计一国储君。”崔述声音陡厉,“倘若当日出了任何闪失,随行伺候的宫人没有一个能幸免,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果然是被他看出来了,那日驭风原本乖巧至极,后来扑齐延,她挺身相护,本就是她暗中使的小技俩,实质上是一出不甚光明的内廷争名夺利戏码。
她当日便能察觉出他的生气,只是没想到,她以为他怒的是,她在崔府行事,若有差池,会连累崔家,原来他生气的竟是,怕万一失手,她会因此受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