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总听闻君心难测,并无实感。这一月间,才知不是虚话。”
周缨闭着眼,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嗅着淡淡的熏香,语气里的忧心仍是藏也藏不住。
“缉狱司那等地方,自设立以来,还不曾听闻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如何能教人安心等候。”
她说着从他虚环着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夺过他手中的提灯,举起四下照看,神情专注至极。
崔述忍俊不禁:“不曾受刑,别担心了。”
周缨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当真。”他轻轻探手,替她理好一绺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周缨一连重复了几个“那便好”:“我想着,无论是何旨意,你今晚总要出宫。回景和宫同皇后谢完恩,我便过来候着了,想着远远瞧一眼便好。”
崔述如实相告:“圣上命我前往盘州,处置绥宁县之事。”
才将将劫后余生,又要远行,周缨半垂着头,语气带着些许黯然:“盘州比平山县还要远上不少,一来一回,恐怕又要耗去至少半年了。”
“不会,快马来回,路上两月足矣。至于在当地需要滞留多久,”他凑近来看她,轻声说,“我会尽快回来见你,少思虑,少忧心。”
“好。”
“近来瘦了不少,别再叫我心疼了。”
清晖自中天而下,淡淡投在廊柱后的两道剪影上。
似也投落在周缨眸中,令她如被刺目灼光所射,倏然滚下一行清泪来。
她心生慌乱,连帕子都来不及去寻,举袖欲掩,被崔述抬手阻下。
他以指腹极轻地替她拭去泪珠,唇边抿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温和劝道:“莫哭了。”
句句柔和,却令周缨心下愈发慌乱,她低埋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方才景和宫中发生何事,皇后缘何会知晓?”
“明德殿宫人告密。但实在蹊跷,且不说我俩平素极谨慎,应当不会被察觉,光那宫人知晓宫外旧事,便极为可疑。”
崔述凝眉思索片刻,未接此话,转而叮嘱道:“你我之旧事,圣上和皇后都已知晓,往后不知皇后待你是否会有变化,凡事谨慎小心为妙。”
周缨颔首:“我知道。即便皇后要将我调离,也没关系,在哪都是做事,不必太担心我。”
崔述赞许地点头:“若非身涉大不敬之事,当真触怒圣上,往后帝后应当都不会再多苛责于你。你安心做事,尽好本分即可,我便不再派人盯着你了,以免圣上多心。”
猝然听闻此事,周缨却不见有多惊讶,似是早已了然,只道:“我知道了。”
“你既没事,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夜禁将至,宫中巡防将更密集,周缨撂下一句简单的叮嘱,急步匆匆地往回赶。
崔述慢慢走出廊柱,目光久久地凝在那道身影上,直至再辨不出她的轮廓了,才提步往外行去。
翌日,诏书发出,满朝议论声起时,崔述已启程前往盘州,五月十八,即抵绥宁县。
因早得传信,知县郭成礼估算着脚程,预备于廿日之后每日派人在城外驿站守候传信,却不料崔述竟是轻车简从,昼夜兼程赶至,一行人乔装入城,先于城中打探消息,廿二之日,方抵绥宁县衙。
郭成礼听闻传讯,陪着笑迎出来:“崔相远道而来,路上辛苦,快请入内,下官即差人预备午膳,您先稍事休息,预备这两日间,窦知州也将赶至,届时再共同议事。”
“窦知州不在绥宁?”崔述侧头看过来,面上还带着淡笑,目光却寒冽如刀。
郭成礼暗自叫苦,硬着头皮帮上司解释道:“圣谕四月廿五传至州府,命窦知州来处置我县之事,窦知州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启程,五月初即抵本县。可这无头公案,查来查去也没个定论,州府传讯说有急事待处,这不,五日前,知州才又启程回州府了,约莫处置完事情就会回来。”
崔述点头,没有多言,转道:“将案卷拿来。”
“不先歇息片刻?”郭成礼忙将他往内署引,命刑名师爷取来卷册,“崔相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