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僻静永巷中,祝淮道:“值房人多眼杂,不好说话,倒是这里适宜些。”
“可是我出了什么差错?还请尚仪提点。”
祝淮摇头:“倒是件好事。今日章皇后到明德殿,正好瞧见殿下在与你探讨功课。皇后想让你专心做殿下的侍读,往后不再受尚仪局差遣,你意下如何?”
周缨一时没有出声。
齐延年幼,尚且不觉威严压迫,但今日去了一趟景和宫,亲眼目睹赫赫天威,倒令她回想起昔日沈思宁那番劝诫的话来。
风过高墙,狭长的永巷中呼呼作响。
一声呼号顺风灌入耳中,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内监被人摁跪在地上,待宫正司女官发令,便立时有人执笞上前行刑。那内监方呼号了两声,便立即被堵了嘴,只余压抑喑哑的低嚎随风四逸。
周缨暗暗心惊,不忍地移开眼。
祝淮瞥她一眼,明知故问:“你可知他犯了何事?”
见周缨摇头,她便自行接道:“他自个儿也不知。”
周缨投来一个讶异的眼神。
祝淮缓缓道:“他错只错在,先前跟随一个颇有些权势的大监做事,而今大监出事,他亦免不了被问责牵连。”
周缨没有应声。
祝淮接道:“这世间事,都是这般,不是你安分守己就能事事顺遂的。谁人执笞,谁人便可鞭挞他人。
“不知你进宫是为了什么,或许所求不高,但你要清楚,世人皆是随波逐流的,善人少之又少,不在高处,便被高处践踏。内廷如此,前朝亦如此,普天之下皆如此。”
这些道理,周缨不是不懂,但还是头一遭,有人这般毫不避讳地同她讲来。
她明白祝淮的意思,东宫是她目下所能够到的最高处,或许以后更是,不管进宫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有此机缘,她都应该把握住。
她恭谨行了一礼:“谢尚仪提点,我自当好生做事。”态度极恭顺,眼神里却仍含了几分期冀与热切。
祝淮瞥她一眼:“想救他?”
“火中取栗,需勇,需智,需旁人见之生畏,险途方成坦路。如今你亦身为蜉蝣,如何妄图救下蝼蚁?”
周缨沉默下来,微微垂眸,遮掩了心绪。
“今日我不帮你遂愿,你要好生记住这场景,记住这有心无力的憾与痛。”
祝淮淡叹一声:“阿缨,你心性颇高,想必不是仅仅为了几个俸银进宫来的。你要记住,宫墙之内,偏安一隅兴许并不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既要用心做事,也要更勇一些,方能站至更高处,才好得偿所愿。”
两人相伴返回寓所,周缨夜里反复咀嚼祝淮的话,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上值时,却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做事,断不敢出任何差错。
至两日后,崔述午后又来授课,课毕后,崔述道:“今日所授之章节,有一籍册更为详实,可为辅册,殿下若需要,可派人随臣去偏殿取来。”
齐延自然答应,转头同周缨道:“周女史随崔少师去吧,我在这里等。”
周缨领命,随崔述行至右偏殿,此处是为侍讲官设置的休憩之所,崔述之案设在左首,干净无杂物,只有薄薄一册摘录誊写的史料。
崔述站至案前,取过那册史书,却并未递给她,只问:“近来诸课,可都还听得懂?”
周缨点头:“基本可以,偶有些难处,殿下若有疑,当堂问询侍讲官,也就顺便为我解惑了。”
“若你自己有未解之惑,可待我过来时,结束后来问我。治学要紧,不要避忌。”
周缨福身道谢:“是,谢崔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