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越过汉子厚实的肩膀,投向斜前方一个同样穿着灰蓝色工装、身形瘦小的背影。那人微微佝偻着,正费力地在人潮中往前挪动,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舒染的心跳得飞快。赌一把!
她咬咬牙,趁着车厢又一个剧烈的晃动,整个人“哎呀”一声,装作被挤得站立不稳,猛地朝斜前方那个瘦小身影的方向踉跄扑去。右手顺势往前一探,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地在那个灰蓝色袖口附近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哎哟!”一声痛呼响起。那个瘦小身影猛地回过头。
一张干瘦蜡黄、颧骨突出的脸。约莫三十多岁,眼神带着狡狯和凶戾。
就是这张脸!刚才挤在她侧面时,那双眼睛,曾不经意地扫过她鼓囊囊的口袋!
“你干啥!”男人凶巴巴地低吼,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把手往身后藏。
周围的视线再次聚焦过来,大多是看戏的意味。
舒染站稳身体,大声嚷道:“同志,你刚才挤我干啥?把我口袋里的东西都挤掉了!”
她一边说,一边扫视男人的裤腿口袋。
男人眼神更慌了,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胡说!谁挤你了?自己站不稳怪谁?少诬赖好人!”
“是不是诬赖,你心里清楚!”舒染寸步不让,“我那点钱和粮票,是我妈省吃俭用给我带着的!要是在这儿丢了,我就找领导!找保卫科!就不信没个说法!”
听到“保卫科”三个字,男人脸上的凶戾僵住了,眼神里满是慌乱。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微妙,隐隐带着压力。
僵持只持续了几秒。男人剜了舒染一眼,飞快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兜里,胡乱掏了一把,然后用力往舒染脚边的地上一甩。
几张皱巴巴的纸片落在车厢地板上。
“哼!晦气!”男人啐了一口,趁舒染低头去看的瞬间,猛地一矮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前面更拥挤的人群,眨眼不见了踪影。
舒染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飞快地蹲下身,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纸片。
粮票是她的,钱……少了两张一块的。但万幸,最重要的报到通知单还在口袋里。
她死死攥着失而复得的丁点家当。周围的目光依旧复杂,甚至传来议论声:“小娘们儿还挺厉害”。
舒染没理会。她把粮票和钱小心地塞回那个深口袋。她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发软,但背却挺得笔直。
这地方,跟她熟悉的那座讲究体面、有警察有监控的都市,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
终于,前面的人流松动了一些,车厢门口的光线透了进来。
“快点!磨蹭啥呢!”门口维持秩序的吼声再次响起。
舒染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拖起那只沉重的樟木箱子,咬着牙,一步一步跟着人流挪向车门。
一脚踏出车门,仿佛从一个密封的罐头掉进了巨大的风箱里。
这地方,和她21世纪来新疆旅游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沙砾刮在她的脸上。脚下是盐碱板结的土地,裂缝如龟甲纹路般蔓延,其间挣扎着几丛骆驼刺,一簇红柳紧贴地面蜷曲着枝条。
一公里外,地窝子低矮的顶棚几乎与地面平齐,零星的土坯房旁停着沾满泥块的东方红拖拉机,生锈的犁铧半埋在沙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