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蜈蚣打算再次发起进攻时,老人却不动了。他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小臂,那是一截精壮有力的小臂,肉眼可见清晰的青筋和肌肉线条。
渐渐的,老人弯曲的脊梁骨开始舒展开,他的肩膀都变得宽阔起来。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慢慢舒展,整个人变得孔武有力。
年轻的感觉再一次攀附到他原本如朽木般的身体上,他甚至不敢犹豫分毫,只想尽快享受这青春的滋味。他环视四周,一时间竟不知从何找起,只潦草地拽到了跟前的一位火烈鸟女士,将她压在身下……
而那个擅长尖叫的波浪长发女人在看到老人的“奇迹”之后,踩着红色的高跟鞋径直走到了一只虎宝宝跟前。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只会面对惊恐无能狂叫的女人却在此时迅捷地脱下了高跟鞋,赫然将鞋跟插进了虎宝宝的左眼里。
母虎愤怒的号啸声和虎宝宝的痛哭声混杂着,女人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双眼猩红,面目扭曲,这一次,她不再尖叫,而是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仍旧刺耳,像指甲磨过黑板,让人汗毛倒竖。
母虎一巴掌将女人扇飞,她颤抖着,匍匐在地上,却坚持着想要爬回来……
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同样疯癫异常,他一遍又一遍地抬手看表,一次又一次地蹙眉远眺,时而又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他猛地拉起旁边的乌龟问朔朔到底几点走的,乌龟茫然又不耐烦地回答他并不认识朔朔。
乌龟转头扎进了身后的海水中,精英男也被拽了进去。他在巨浪中奋力挣扎,海豚不忍直视,试图将他托举起来,可他却一遍又一遍看着手表,左手的公文包也不肯放弃,几近淹溺也不肯上岸,口中喃喃着“朔朔”,不知到底谁是朔朔……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道这里不是和“浪遏飞舟”一样的生死游戏么?可进入到剧场之后,没有再出现如同第一个游戏的规则提示音。
没有规则,也就没有通关条件。不通关,就意味着永远走不出去。
幻境幢幢,魅影绰绰,光怪陆离漫周天,嗔痴贪念逡巡不断……涂婴看着台上台下的一切,像是看着一出怪诞绮丽的剧目,仿佛被声光电裹挟其中,又混沌地感觉到被某种感官排斥在外。
涂婴冷眼旁观闹剧,只觉得胸口发闷。忍无可忍时,他双手掐诀,正欲将精英男周身的海水化为武器,耳后却传来一阵柔软的感觉。
转头来,一片毛茸茸的白色映入眼帘。
成千上万的,通体银白,目含桃花的九尾银狐簇拥在青丘之山上,为首的,是每每入夜都能进入梦境的,已经模糊了形象的母亲。
她仰头看着已化为人形的涂婴,嫣然一笑:“累不累?睡一会。”
是的,累,想睡一会……萦绕在涂婴心头的倒不是惊诧亦或想念,而是一种久远的熟悉与依恋,像是……像是冬日里温暖的被窝,柔软的,细腻的,让人昏昏欲睡的。
真的累了,真的想睡一会。掐诀的双手放了下来,涂婴周身绵软起来,马上就要化为狐形。
不过百平米大的剧场内诡谲离奇。波浪长发女人被母虎打得奄奄一息,却执意想要杀死虎宝宝;变成年轻人的佝偻老者强抢着一个又一个女性动物肆意施暴;肥胖的小学生啃食完眼镜男的残骸后又抓起来不及高飞的鸽子撕咬着;精英男在海水中翻飞,却始终不肯放弃公文包和手表,口中仍旧呢喃着“朔朔”……
而涂婴在青丘漫山遍野的青草野花之中彻底化为断尾狐形,蜷曲在母亲的怀里,用额头轻轻蹭拭着母亲的下颌,撒娇似的发出了嘤咛声。
每一个人都诡异地沉迷于某种情绪里,依恋也好,痛苦也罢,全部都沉溺着,不愿苏醒。幻境如吞噬万物的混沌深渊,一点点蚕食着人们的理智。
当然,其中也包括涂婴——
这种清醒的沉沦未尝不是痛苦。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假的幻境,涂婴仍旧贪恋这怀抱的温暖,痴痴的,带着一丝侥幸,不愿离去。
偷得片刻欢娱,可以吗?涂婴喃喃自语……
剧场内的方寸天地在一念之间坍塌为混乱的泥沼,痛苦与喜悦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扭曲,交织成欲望的大网,网住了所有人的理智。
涂婴用鼻尖蹭了蹭母亲额前那一撮如同宝石一般炫目的毛发,那是作为青丘出身最为高贵的公主才有的独一无二的印记,弯弯的,如新月。
幼时涂婴在母亲怀里撒娇打滚时最喜欢的就是用鼻尖去蹭那里。那时的他同样是整个青丘狐族的心尖肉,若他想要天上的月,未尝没有勇士愿意一试。
天上月未必是真明月,眼前人却实实在在是心上人。
细若游丝的理智拉扯着他沉重的依赖感,撕扯得他的胸口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清醒来得疾如迅雷,但同样也如快刀剜肉,血啦啦的疼。
母亲额前的那撮弯月毛发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