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雕花精美的朱门开启,一股清雅的香味扑面,并没有福桂想象中呛人的烟火香烛味。
殿中千烛辉映,恍若白昼。福桂不知道,这些蜡烛到底是什么油脂制成的,竟然可以这么亮,又同时没有寻常灯烛的烟火气。
跨过高高的门槛,迎面就见一尊高大佛像,用红布包裹全身,不漏一点法相。
福桂想起娜仁姑姑教导过的规矩,主子在忙的时候,脚步要轻柔而富有弹性,头要微垂,背要微曲,腰却要直,视线刚好能看清自己脚尖和前方一尺的路。如猫儿一般悄无声息来,猫儿一般悄无声息走。
一名青衣火者拦住福桂的去路。
“停。”
“呈。”
“跪。”
他说话声音沙哑,就像是使用腹部发声,偏偏在福桂的距离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福桂执拗地揉搓着食盒的把手。火者从福桂手里夺过食盒。福桂稍一抬头,想开口。火者瞪一眼福桂:“噤声。”
福桂跪到地上。她垂着头,发现殿里铺的青砖是如此光洁温润,竟然能倒映出她的人影。按规矩,她的工作已经完成,只要行礼之后就可以退出去。可那蜜水会要了老和尚的命,她必须马上出声。
福桂抬身,头才翘起来,两个沉默的火者已经拥上来,一人架起她一条胳膊,把她往地下压。
福桂的脖子可硬着呐,她顽强地抬起头,目光挑着,看到了佛殿的其他部分。佛殿空空荡荡,除了一尊佛、灯烛架子和香案,只有斜着相对的两只兀,兀前各放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燕王和大和尚。
燕王朱霰一袭大红金彩衮龙袍,正中团龙张牙舞爪,头戴披肩黑福巾,巾子的经纬间甚至能看到发髻那个小揪儿,腰环白玉环带,勒得宽肩细腰修长身。他明明只是一个人,却霸道地占据了佛殿四分有三的位置。
佛殿里的青砖被水洗得一尘不染,乌黑如水,朱霰就坐在最平静的那一片水域,如同在玄湖绽放的一朵妖冶红莲。
朱霰是背对着福桂的。福桂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身侧露出一只修长又指节分明的大手,正在灯下执笔写着什么。
看到燕王身上那一袭浓烈纯正的红色,福桂想起自己头上的红色发带。俗话说,同一个染缸染不出一色一样的红。她的发带分明来自朱霰此时穿着的衮袍。
自从做了於皇寺的小宫女,她还没有心存如此强烈的自觉,她真就是朱霰的附属品,她属于他这个人。
两个火者见福桂不动了,也就放开她,用眼神警告:“你仔细些”。
或许是一见了朱霰就挪不开眼睛,福桂后知后觉地把目光一转,才看到传闻中一百二十岁又即将死于非命的老和尚。
她看到老和尚在燕王斜右方远处的蒲团上,佛陀一般分腿而坐。他虽然是燕王半师,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老师,只能蜷缩在伽蓝佛爷的脚下,让佛爷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歪着给朱霰讲经。
身穿白色僧袍的老和尚中气十足:“咱的晚膳来了。燕王殿下,可要贫僧分您一些。您手底下的人做出来的乌糯米饭可香可甜了。”
朱霰笔杆不停,慢条斯理地说话。
“自北宋始,有吃菜事魔者传左道遍东南,夜聚淫、秽,在我朝被斥为魔教、白莲菜人。今上深恶痛绝,敕令天下,凡夜聚吃菜者从徒一年论罪。身为人子,当作兄弟表率。身为人臣,必遵国法。师父是方外之人,不受本朝律法约束。本王却没有立场与师父共食一碗饭食。”
老和尚目露精光:“你和你老子一副德行,过了河就拆桥。”
火者将那碗“阿弥饭”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大和尚手边。大和尚平抬手臂往内一旋,利索地卷起衣袖。他身上“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像怀揣着许多铜铃。他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饭在手心搓成团。
福桂注视着大和尚的一举一动,她能确定那碗蜜水有问题,却不知道饭有没有问题。她被两名火者盯上了,稍一动弹,两人就警觉地朝福桂大步跨来。若不是害怕打扰朱霰,他们恐怕已经在责骂福桂了。
火者给福桂使眼色,命令她麻溜地……滚出去。
福桂硬着脖子就是跪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