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桂觉得朱霰身体越来越烫。她忍着笑,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马跑过大衢尽头转弯,人迹渐少,朱霰又驱马奔跑起来。
马儿停在於皇寺门前。早有阍者远远瞧见王爷回寺,招呼身边的同伴跑下台阶。一个阍者跪趴在马蹄边上。朱霰踩阍者的背下马。
轮到福桂下马了,她的绣花鞋放上人背又挪开。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实在不习惯踩着与她一样的人的背下马。
朱霰将手中的马鞭抛给阍者,转头,看见福桂那副犹犹豫豫不敢下马的样子。朱霰只得亲自抱福桂下马。
朱霰松开福桂之时,福桂趁机将木瓶塞到朱霰手心。待她要收手之时,朱霰又不肯松开她。阍者识趣地低头,充哑巴、聋子和瞎子。
朱霰薄唇往下一抿,目光像是一张网,将福桂罩住。
福桂觉得透不上气。
朱霰黑眸深深,道:“编排本王可以,别牵扯她。”
她,自然是未来的燕王妃徐南至。
福桂实在太好奇了,也有些嫉妒。
“王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好的人。好女儿、好姐姐,将来也会是好妻子、好母亲。”
“王爷很喜欢她吗?”
“做丈夫的理应爱护妻子。”
福桂缩回手,朝朱霰福一福身,“王爷的话奴婢记下来。”
朱霰再次将手伸过来。
这一次福桂只是顺服他,而非怀有不切实际的期盼。王爷挽着她是为了骗过身后无数双眼睛。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王爷还肯同她演戏已是所剩不多的福气。过了今日,不会再有牵王爷手的一天。
福桂任由朱霰牵着她走入伽蓝殿。
於皇寺的住持彭和尚还在原来的地方,他身边依然是一张矮兀和一个蒲团。不同的是彭和尚由原来的坐成了躺。
彭和尚中毒后就中风了。纵横世间一百二十年的白莲教首如今却被无形的网束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连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朱霰坐到他的矮兀边,将木瓶放置于兀面,翻开兀上的一卷佛经,看了起来。福桂侍立一旁,后来改为跪坐在矮兀边给朱霰翻书。
殿外第一次传来脚步声,是朱霰的亲卫终于赶回於皇寺。朱霰命令他们不必进来,守住殿门,除了马三保以外其他人不能进伽蓝殿。
香案里的三炷香燃尽,马三保终于带着余娜仁出现在伽蓝殿。
朱霰命马三保退出殿外。殿内只留朱霰、福桂、彭和尚与娜仁。
仅仅半个时辰不见,娜仁看上去竟然像老了十岁,仿佛她的血泪已被烤干,骨头已被拶碎,整个人缩水了一圈,变佝偻了,变苍白了。娜仁换了素衣,从头至尾一身白,白之下是浅茵茵的粉色,血的颜色。
马三保让娜仁姑姑跪,她就跪。直到三保关上殿门,娜仁姑姑还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福桂喃喃喊:“姑姑。”
娜仁的瞳仁转向福桂。
此时此刻,福桂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成王败寇。输的人,竟连死也不能,得求之于人。
余娜仁的头慢慢翘起来,用干瘪又虚弱的嗓音说:“我告诉你们,全都告诉你们。我受不住了,我认命。你们杀了我吧。”
朱霰将笔和纸推到福桂眼前。
“本王记得你会写字。把她说的记下来。”
“嗯。”
福桂拿起笔,蘸墨,等待娜仁供述自己的罪行。
娜仁在青砖地上蛄蛹一下,仿佛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坐起来。她抱膝坐在砖地上,垂下头,头发遮住脸,从发丝间投出幽冷的目光。她看彭和尚看得入了神,突然,爆发出古怪的笑,整个人都在抖。
娜仁像是一只风箱般呼啦啦响着:“就算没死,这个样子也成了。”
福桂提醒忘我的娜仁:“姑姑,早说出来,早得解脱。”
余娜仁收住笑,盯住福桂,“毒药是我准备的。饭是我做的。也是我让你送毒药给这老秃驴。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同伙。”
朱霰手指叩三下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