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至将一只漆篓放到福桂手边,说:“你也抓几颗放进去。”
福桂虽然有些不解,但没有人能拒绝如此的美人,她还是乖乖抓了一把红豆,艰难地放到另一个漆篓中。
等福桂把手缩回被子,徐南至才将两个漆篓交到十五手中。她给福桂掖好被角,温声说:“这些红豆是要送去煮粥,布施给流落异乡的百姓。数红豆有祈福消灾的寓意,你捻几颗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康健。”
“多谢……”福桂一张嘴就有风灌进嘴,她寒得牙齿打颤,强压下身体的战兢才把话说完,“王妃。”她才不信什么祈福散宰,把性命交在他人手里,即使是神佛,她也不放心。
十五“哎”一声,嚷道:“你这丫头,别没规没矩乱叫。我们大小姐还没出嫁呐。”
十五姑娘是徐南至从魏国公府带出来的女使,但在宫墙内,她既不能按习惯叫徐南至“小姐”,更不能按身份叫“王妃”。
朱霰怎么说也在带发修行,算半个和尚,且与徐南至并未完婚。徐南至在宫里的身份其实很敏感与尴尬。十五姑娘心疼小姐,对那些故意喊“王妃”的人都充满敌意。福桂这一声“王妃”显然触了她霉头。
福桂立刻改口:“娘子,奴婢错了。”
徐南至只是笑一笑,用手拍了拍福桂的被子,“慢慢习惯就好。别自称奴婢,以后你叫我南姐姐吧。”
福桂盯着徐南至的脸发呆,咽一口唾沫,以缓解喉咙的干涩。
徐南至似乎能读福桂的心,吩咐十五扶起福桂,喂她晾凉的茶水。
徐南至拿起漆篓继续数红豆,“你这样病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民间的医女、太医院的官医进不了后宫,我想办法从内廷找出一个会医术的内侍给你瞧病。你脸上的痘疮也要想办法消祛才好。”
徐南至抬头对十五说:“福桂痊愈以前不要给她手镜。”
徐南至柔声安慰福桂,“我小时候也得过痘疮,当时照镜子,看到镜子里的麻子脸,急得大哭,拭泪的时候把痘疮擦破了,后来病好只有破掉的地方留了疤。现在不敷粉还能看到指甲盖掐肉样的粉瘤。”
徐南至凑近福桂,用尖尖的手指甲戳向左边眼角。
福桂果然看到那里有极小的一条粉色凸起物。福桂并不觉得这是玉中有瑕,因为远远地看,她还以为徐南至眼角下是一滴朱砂泪。美人的劫难也只是在端庄的容貌上平添一分风韵。
老天爷真的好不公平。她此刻一定丑极,偏偏遇见这样的美人。
福桂觉得特别自卑。
徐南至在福桂喝水的时候,不紧不慢数完了红豆。
徐南至数完豆子,将它们倒进一个锦绣的袋子交给十五。徐南至站了起来,在晃动的烛光中对福桂微微一笑,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就去找懂医术的内侍。王爷也问起过你的病。他空了,会来看你。”
福桂觉得这一晚的经历简直像是一场梦。但和她以往做的噩梦不同,是一场美梦。梦醒后,也不知是托了美人的福,还是那些豆子真就发挥了奇效,她一日比一日有气力,渐渐好了起来。
朱霰自然是没有找到那个空闲来看望她。再说了,就算朱霰真有那份闲心,福桂也没脸见他。她有气力下地后就照了铜镜。她吓了一大跳,脸像撒满芝麻的大饼,凸起浓红近黑、坚硬的痘痂。
福桂每日都将徐南至告诉她的事想一遍,小心保护痘痂,不让它们擦破留下疤痕。痘疮再痒她也不挠,直到它们自然掉落。
但即使福桂小心保养,还是在眉心留下一颗疤。十五说她的疤长得聪明,专挑眉心长,脸蛋光得像剥壳鸡蛋,疤远看就像花钿。福桂听十五这样说,也就把长疤的事丢在了一边。眉心的疤一日比一日淡,只有在福桂情绪激动时才发红,如绽在眉心的一朵桃花。
自大病初愈后,经十五悉心调教,福桂总算对宫里的规矩倒背如流。
福桂开始跟在徐南至身边办差。徐南至对福桂很好,甚至比其他同等级的宫女更好。这样的情况不免引起宫里老人的不满。但福桂尽量多干活少说话,老老实实替宫人跑差事,那些人也就无话可说。
日子进入月中,这是福桂入宫后第一次值夜。
中都内廷人烟稀少,她举灯笼一个人走在宫道上有些害怕。她就想到唱歌壮胆。福桂想起那一夜徐南至唱的吴歌,便放开嗓子唱出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歌谣传得远,在空旷的宫室间回荡。
宫道尽头,有人挑着几盏灯,尖声问:“谁在哪里?不知道王爷在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