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心领命,到外间同薛府为首的仆妇说:“天色已晚,少夫人心里闷得不适。”
仆妇神色恭敬,赶紧吩咐府中仆从去取清凉安神的薰香来,又遣人去取盥洗之物并小食甜点,一时间院中众人皆各自领命散了开去。
松心警醒地瞧着外头,盏茶功夫过去,果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混了进来,忙迎上前去,在其肩头拍了拍。
周缨吓得一愣,一回头瞧见是她,喜道:“松心。”
松心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随她走。
竹影在窗沿下瞧见,忙同蕴真道:“是周姑娘。”
蕴真迎到门口,一把握过周缨的手,将她拉至里间榻上坐下:“冥冥中感觉今日能得见你,果然。”
周缨细细端量着她,眼里有不忍之色:“薛家所为,我都听说了,可惜近来都不曾瞧见你三哥,无从相问。这等事情,也不好问易哥儿。你……还好吗?”
蕴真点头:“无事。永定侯府所为虽非君子之行,但我后来想得明白,这亲是我自愿结的。”
周缨不解:“为何?”
蕴真答得认真:“三哥近况你也不是不知。这样众人皆避的关头,不管薛向是出于何种动机,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前来求亲,至少算得上有几分担当。他敢如此,我便也嫁得。何况,不管怎么说,门楣、官品上,他哪一样也不是配不上我,聘礼、仪程上更不曾亏待我半分。”
“可你以前与我说,愿觅良人,赌书泼茶,薛向显然不是上选。”
“世间事,哪能没有遗憾?”蕴真淡笑着说,“我从前也不过是骄纵,自以为是,以为家人都宠着我纵着我,我便要天上星也要得,如何会选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如今才知……如今忆来,也无甚要紧了。”
明明是笑着的,但话里的破碎却令听者揪心。
从前那般纯真烂漫的姑娘一夕间变成这样,周缨一时有些不忍。
蕴真却笑着接道:“那日周缨姐姐说,羡慕我良多。其实我何尝不羡慕姐姐,好歹能由心行事。”
目光落在大红鸳帐上,蕴真语气倦而寥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倒是姐姐才该好生想想,人之一世,如何不是过?来这红尘走一遭,朝闻钟罄,夕听暮鼓,倥偬三万日,常有憾生。还是当拨开眼前雾,斩却心中障,叩问本心,否则机缘难定,往后或许又是一生之遗憾。”
周缨仿佛被雷击中,怔忡良久,没有说话。
盯梢的竹影上前提醒:“时辰不早了,周姑娘避避吧。”
周缨从怀中取出一枚同心佩,递交到蕴真手里:“无论如何,还是望你们举案齐眉。备了许久了,总想着万一还有机会亲手交给你,便没有让易哥儿提前带给你贺喜,见谅。”
“蕴真,愿你往后行止由心,多加珍重。”
她说完便出了门,蕴真借着烛火的光去瞧手中的同心佩,上镌一朵凌霄花,与原物意趣并不十分相配,然而看来却不显突兀,想必是出自她别出心裁的手笔,不由淡淡一笑,将那佩子默默握紧了。
松心却未引周缨出院,反而推开了一侧庑房的门。
周缨不解地看来,松心解释道:“二姑娘请了三郎进来叙话,周姑娘稍待片刻,应当快到了。”
门扇掩上,光影倏地被隔绝了开去。
周缨在屋内静站了片刻,虽知不合礼法,若被撞破恐遭灾患,但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她已有三月多,不曾见过他了。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朦胧的暗影中,一颗心陡然跳快了几分。
许是崔述心生怪异,顿住了脚步,松心解释道:“二姑娘说,三郎先前送来的嫁妆都收到了,您的心意她心里清楚,此行无怨、无惧,三郎不必担忧,更不必歉疚。新嫁规矩繁冗,今日便不必再见了。独有一位故人,睽违许久,三郎应当见上一面。”
松心将门轻轻推开,崔述犹疑片刻,提步进来,恰对上一双紧张而焦切的眸子。
门扇在背后阖上,为避人耳目,室内未曾燃灯,昏暗而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