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长瑞汽车接手过来!把它整个儿,并入亨泰的产业版图里!”
轰!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我混乱而愤怒的脑海中炸响!
我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甚至晃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因极度疲惫出现了幻听!
刚刚还在家庭地狱的余烬中煎熬,转眼就听到一个靠卖房子、盖商场起家的女人,说要收购一家技术落后、濒临破产的国营汽车巨兽?!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荒谬点燃的怒火,“苏红梅!你发什么神经?!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伤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激动而突突直跳,走廊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你亨泰是做地产的!盘子铺得再大,那也是钢筋水泥、商场住宅!长瑞是什么?是造汽车的!是发动机、变速箱、底盘!是动辄几十亿砸进去可能连个响儿都听不见的重工业!是完全不同的行当!是个技术门槛高得吓人的无底洞!”
我的质问连珠炮般砸过去,充满了对这个疯狂提议的本能抗拒,“你以为有钱就能玩得转?是,亨泰现在账上趴着几十个亿,楼盘卖得火,现金流充裕,在临江乃至华东都是数得着的巨无霸!但这钱填长瑞那个窟窿够吗?光是接手后那几千号嗷嗷待哺的工人安置费、银行欠款和供应商烂账就能把你拖死!更别提技术了!你懂涡轮增压吗?懂电喷系统吗?懂怎么搞自主研发吗?长瑞那堆老掉牙的生产线,比你的年纪都大!盘活一家积重难返的国有汽车公司,光有钱,远远不够!技术上的断层,管理上的沉疴,市场信任的重建,哪一样不是要命的难题?”
电话那头的苏红梅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并没有被我的怒火和质疑吓退,反而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成功商人的强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维民!你觉得我是外行蛮干,是钱多烧得慌?是!我苏红梅是搞房地产起家的!但亨泰不能永远只躺在钢筋水泥上吃老本!时代变了!中国加入了WTO,大门敞开了!国家战略在明明白白转向高端制造、转向未来的汽车产业!报纸上天天吹风!长瑞手里有国家颁发的‘准生证’——完整的汽车生产资质和目录!有现成的、虽然老旧但还能用的厂房和土地!更重要的是,它有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品牌认知度,在老一辈人心里,‘长瑞’两个字还是有分量的!这些,是亨泰未来十年、二十年转型的入场券!是跳板!”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敏锐的嗅觉和赌徒般的魄力:
“至于钱?我当然知道要钱!天文数字的钱!亨泰有钱,但收购只是第一步!后续的技术引进、生产线改造、研发投入、市场推广,哪一样不是吞金兽?”
苏红梅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迫切和精明。
“所以,我才需要你!维民弟弟!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想办法帮我找钱!找临江市商业银行,找交通银行上海分行!动用你所有的人脉和影响力!我需要一笔够分量的过桥贷款,一笔能让我在清算组进驻前闪电出手、稳住局面、给各方吃定心丸的救命钱!必须快!赶在下周之前!否则,长瑞就真成一堆废铜烂铁,被拆零卖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苏红梅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猛地浇在我因家庭风暴而滚烫、混乱的神经上。
卧室门内江曼殊那绝望的呜咽和咒骂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刺激着我每一根名为“屈辱”和“无能”的神经。
然而,苏红梅这通看似荒诞的电话里,却意外地夹杂着一丝冰冷的、属于现实世界的逻辑,强行将我的一部分思绪从家庭的泥沼里拔了出来。
她说得没错。
亨泰集团,这个由苏红梅一手打造、在临江乃至整个东南沿海都声名赫赫的地产巨鳄,确实今非昔比了。
就在半个月前,它刚刚在香港联交所敲响了上市的钟声,成为临江首家登陆港股的企业。
凭借着房地产黄金年代的东风和精准狠辣的操盘,亨泰早已不仅仅是临江的龙头,它的触角伸向了省城,在南方炙手可热的广州、深圳圈下了大片土地,西进成都,东拓杭州,一个庞大的“钢筋水泥帝国”正在急速膨胀。
从纯粹的资本实力来看,它确实有鲸吞长瑞这种体量国企的底气。
盘活它固然是地狱级难度,技术鸿沟更是深不见底,但……至少,苏红梅手里握着真金白银,看到了一个可能撬动未来的支点。
这份眼光和魄力,在2002年这个充满变数的时刻,竟让我这个被家庭撕扯得心力交瘁的人,产生了一丝扭曲的认同感?
也许是江曼殊那疯狂的指控和自毁式的诅咒还在灼烧着我的理智,也许是刚刚那场丑陋的“仪式”耗尽了我所有的正面情绪,一股带着强烈恶趣味和宣泄意味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我握着手机,嘴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刻薄的弧度,故意用一种极其轻佻、带着浓浓怀疑和挑衅的语气问道:
“等等,苏总……我有个问题,纯属好奇。”
我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电话那头苏红梅屏住的呼吸,“你……一个当年在‘夜巴黎’端盘子、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在德国亚琛工大读博士、搞汽车工程的表妹?这画风……啧啧,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该不会是临时认的吧?”
“苏维民!!!”
电话那头瞬间爆发出苏红梅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
那声音里的愤怒、被羞辱的痛楚和一种被触及最敏感神经的狂怒,隔着听筒都让我耳膜生疼,甚至盖过了门内江曼殊的噪音。
“你混蛋!王八蛋!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我苏红梅是没上过几天学!是苦出身!是在夜店给人端过酒水!但那又怎么样?!我靠自己的本事,一点一滴拼到今天!我表妹是我小姨的女儿!她从小就是学霸!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她读书的钱,很大一部分是我苏红梅供的!怎么了?!犯法吗?!丢你苏大市长的脸了?!就因为我过去在夜店干过,我家人就不能有出息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封建余孽、狗屎垃圾!!”
她的怒骂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面红耳赤的样子。
奇怪的是,听着她这毫无保留的、充满市井气息的痛骂,我心中那股因家庭而起的邪火和恶趣味,反而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掉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