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大抵受过不少委屈,非常敏感,而今受仙气所扰,心绪不必遮掩,全都宣泄出来:“难道这世上只许妇人议论家长里短街坊八卦,俺们男人就得沉默,就不许说话么,就该心系正务么?俺们也爱议论,也有好奇心!俺平日里替人担货,劳累一天闲下来,就爱听墙根,每听来几耳朵,俺就高兴,能跟人闲磕牙,俺就畅快!就说城中嫁新郎,甭管他几时出嫁,俺都能大半夜起身去凑热闹!城中只要嫁新郎,回回少不了俺!仙长您说,如果不允许男人凑热闹,那俺的日子得少去多少乐趣,这世道对男人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奚琴:“……你说得对。”
阿织道:“你说每回嫁新郎,你都去凑热闹,那这城中一共嫁过几回新郎?”
壮汉却不抢着回答,他端着,等着其他人犹犹豫豫地回答——
“三回吧?”
“不对,两回。”
“我怎么记得有五六回了?”
壮汉得意道:“一共四回。第一回姓高,是个外来商贾;第二回姓吴,是一个教书先生;第三回姓王,好像是个武夫;眼下这回是第四回,廖家公子,他虽然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奈何出生好,家中有田地,收租子就可以过活。”
壮汉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眼外间黑尽的天色,摩了摩拳,恭敬地请示:“仙长,您能不能问快点,今夜廖家公子就要出嫁了,俺过会儿还得去瞧热闹呢。”
阿织问:“送嫁的一路,你都跟着?”
“是啊。”
“那你可在送嫁的途中,看到庄夭夭了?”
“看……”听了这一问,壮汉却迟疑了,其余人也露出和他一样的神色,半晌,壮汉道,“好像看到了,但是不确定,她好像每回都来,只要来,都哼她那首小曲,之后轿子也会掉头,往城外那片沼泽去,但是……”
阿织盯着他:“但是什么?”
“但是好像又不对,我记得我明明是跟到了城外的,但第二天醒来,又在家中,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唉,可能是吃酒吃忘了吧。”
壮汉这话一出,其余人纷纷附和。
阿织心中微微了然,也就是说,对于城中这些百姓来说,即便他们每回都去送嫁,但送嫁的记忆,只停留在新郎上轿,庄夭夭出现的那一刻,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与梦境无异?
这倒不奇怪,厉鬼会幻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蛊惑了城中百姓,让他们分不清所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
阿织道:“所以,这些嫁出去的新郎都死了,你们也不太在意?”
众人七嘴八舌道:“唉,他们自己要找死,怪谁呢?”
“死了就死了,这城中又不是没死过人?”
“是,衙门里这么多案子没破,总不能因为死了一两个新郎,就不查别的案子了,他们是自己要出嫁的。”主簿也回答道。
适才那名壮汉道:“在意啊,但这都是从前的事了,在意这么多有什么用?”
阿织于是不再多问,她信手幻化出两幅画像,画像浮于半空,正是此前,来山南城寻找溯荒踪迹的楚家刀修的模样——阿织来县衙前,孟婆给她的。
“这两个人,你们见过吗?”
在场无一不是了解洛、梅两家,或是凑过嫁新郎热闹的人,看了画像,众人都觉得眼熟,纷纷拧眉深思。
过了一会儿,忽有人道:“是了,我想起来了,这个瘦一些的是当时吴家新郎出嫁那会儿,抬轿的轿夫,他当时到我这里来找差事,我介绍他去的。”
“不对不对,他分明是吴家请的宾客,宾客名单还是我拟的。”
“怎么是宾客呢?他是喜轿边的伴嫁郎啊,他跟吴家关系好,吴家挑了他做伴嫁郎,还是吴公子亲口告诉我的。”
又有人指着第二张画像道:“说起宾客我想起来了,这个样貌很和气的是王家请的宾客。”
“不对,他是张罗宴席的伙计!”
“你们都记岔了,他才是伴嫁郎!”
阿织听着众人争论不休,心中浮起团团疑云,宾客、伙计、轿夫,伴嫁郎,为何会有这么多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