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鼠听到“银氅”二字,怔住了。
他一直没有名字,直到问山来了青荇山,看它一身毛发灰不溜秋,便叫他“小灰”。后来叶夙上山,大师兄话少,很难亲近,见了他,只称他“灰鼠”。再后来,山上来了一个小师妹,小师妹眼睛不好,沉默寡言,上山数日,第一回与他打交道,是她练剑归来,到竹舍归还剑谱,撞见他抱着一袋问山私藏的瓜子儿,从橱柜上偷偷溜下来。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灰鼠才想起小师妹看不见,他抱着瓜子儿,蹑手蹑脚地离开,谁知路过阿织时,她竟往一旁让了一步,灰鼠一呆:“你看得见?”
阿织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知道我在?”还知道让路。
阿织道:“世间之物,除了形态,还有声音和气息。”她顿了顿,“你是云外洞的灰鼠。”
灰鼠一直不满这个“灰”字,他已修成大妖,简直鼠中豪杰,“灰”这个字,实在把他的能耐叫低了,他仗着她看不见,说道:“什么灰?我的毛发很好看,就像穿了一身银色的大氅。”他咂咂嘴,灵机一动,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神气地说:“记住了,我叫银氅。”
阿织点点头:“嗯,银氅。”
银氅这个名字别人不认,因为他的毛就是又长又灰,后来过去那么多年,这世间也仅有一个人会叫他银氅。
青荇山的小师妹。
银氅,死门。
银氅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心绪翻涌成海,青荇山覆灭,他再也回不去,只好来到伤魂谷,寻他想见之人,心中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不肯破灭,这么多年,竟然如愿以偿了。
银氅毫不迟疑地奔向死门。
八门俱亮,阿织不再把剑祭出,而是直接提着剑,一手横剑身前,一手并指在剑身上划过,刹那间,斩灵释放出无尽清光,纷繁剑芒刺穿暗夜,与下方剑阵的辉光彼此映照,如同千万人在使剑。
一时间,盛大的剑光竟盖过了天妖之息。
当年阿织在青荇山学剑,问山教过她,世间剑法大成,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只有四式。
第一式分芒,是阿织在淬魂时学的。
第二式问心,是阿织在出窍时学的。
后来阿织分神境界稳固,问山便教给了她第三式——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当世第一剑尊立在云山之巅,说:“剑有剑意,但最深的剑意是什么?”
“剑魂。”
“到了分神,你所使出的每一剑,都有自己的魂。”
“问心问的是剑意,剑意出,即有魂,魂生而有天命。
“因此,当你用分神之力使出第三式剑招时,你的每一剑,都会在岁月长河里留下痕迹,它们或刹那生灭,或经久不老,而你如立礁石,观沧海浮沉,是故这一式名曰沧海。”
第三式沧海,释放出的每一剑,剑出即有自己的轨迹,持剑人无需干涉。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这些剑魂仍需要持剑人异常强大的灵力与魂力作为依托,就像炉中火不能没有炉,月明苍穹不能少了苍穹。
而眼下阿织因为种种限制,分神境界并不稳固,她无法将沧海之剑送入无尽岁月,任其在这一刻所向披靡地杀敌,她维持不住,所以她剑走偏锋,以引妖血阵困住天妖,再佐以奇门、辅以剑意,将天妖彻底框在她所设的这一方小天地中,然后使出沧海。
小天地中,随着阿织每一次挥剑,无数剑意成魂,铮鸣着朝天妖袭去,它们自会收招放招,自会起势破势,甚至自会分芒问心,无数剑魂累积,形成剑之沧海,把天妖团团围住。
剑魂势不可挡,或斩下天妖鳞片,或割下它肤上黑须,天妖在剧痛之下嘶啸出声,它虽然灵智缺失,但有兽的本能,到了此时此刻,它明白若它不使出全力,定会葬身眼前女子的剑下。
忽然,天妖周身的鳞片变了颜色,如火一般的色泽渐渐褪去,成了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