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菁一脚踏进正厅,行礼道:“下官贸然拜访,萧侯见谅。”
“冯大人不必如此,请上座。”
一番寒暄后,冯菁便直接切入了正题,扫视过四周,他才缓缓从袖袋中抽出一封密信。
那信封是暗褐色的牛皮纸,其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未有印记,也并未题字。
萧燕昭伸手接过,她直接拆开信封,手一抖,将里面的宣纸展开来仔细审读着。
信中大概交代了两件事,其一,虽然杏林私铸坊已被查抄,但京都城内暗中流通的私钱和杏林村查获的并非同一批,建议从阳瞿私铸案入手,此案仍有深入调查的空间。
其二,盛向明联合内阁共同举荐左都御史孔时彦,负责彻查北燕国境内私铸恶钱一案。由于阁臣一致推举,且无更合适人选,孔时彦即日上任,主持此案。
萧燕昭缓缓将信收起,敛着眉看向冯菁,问道:“孔时彦可是三司会省时那个胖胖的小老头?”
冯菁似乎被她这个形容逗得忍俊不禁,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答道:“是他。”
她记得三司会省时,孔时彦的态度可谓是不遮不掩的盛家一派,难怪宣和帝的信中特意提及此事,加之先前宣和帝曾言,刑部将阳瞿一案遮掩得严严实实,可以见得至少盛家的态度,是不希望私铸一案能顺利查下去的。
从阳瞿一案入手吗……
可就眼下而言,皇帝和她是明面上的不和,不可能助她探查。
既如此,她便只能想些歪门邪道了。
萧燕昭将冯菁送到府外,冯菁停下脚步,开口道:“还有一事。”他笑了笑,“十日后皇贵妃在东郊举办的春日宴,希望侯爷能赏脸。”
萧燕昭这会子有些不情愿了,她苦着脸问:“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冯菁见她如此,迟疑片刻却还是开了口:“下官斗胆直言,望侯爷恕罪。如今世事艰难,民生多艰,可若连我等皆颓然丧志,百姓又将何所依仗?”
在其位,谋其职。
冯菁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想起在京都这段时日,初次在城门所见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瘦弱的母亲和濒死的孩童犹在眼前,她却能在奢华的醉江楼品那“价同黄金”的三十年汾清。
分明享受着身份和地位所带来的种种便利,却又被这让人倍感无力的事情打击,就此消沉数月。
就连宣和帝和冯菁都能看出来,想借着春日宴让她散散心。
萧燕昭不觉面上有些发热。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多谢冯大人提点,我会去的。”
冯菁呵呵一笑,“侯爷不开罪下官已是宽宏,下官改日再来拜访。
在去春日宴前,萧燕昭走了衙门一趟,吴柳最终被判过失行凶,她交了赎银四十两才把人保了出来。
对于吴柳,萧燕昭没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真相,而是把小忘忧送给她的小花转交给他权做念想。
再去杏林村时已是空空荡荡,不过数月,人去楼空,家家户户的桌上、院里都落满了尘土,偌大一个村庄如今倒像是一口陈年的灰井,投下一颗石子都再泛不起涟漪。
吴柳如今瘦得更是不成样子,他衣着单薄,瑟缩着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第一句却是问赵继的尸身在何处。
他想着,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收尸了。
吴家婶婶、赵继还有小忘忧,这三人被并排埋杏林村的后山,在去看他们之前,吴柳回了一趟家。
萧燕昭推开门时,简直要被在日光下扬起的灰尘迷了眼。她起先来并没有进屋,此刻才发现,除了一方藁榻,屋内还有一块大大的木板置于地上,旁边扔着一根烧黑的木炭。
凑近了看才发现,木板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人,能大致看出上面画的是婶婶一家还有忘忧和赵继,四个人笑得很开心。
吴柳指了指这块木板,小声说:“娃娃性子静,不爱出门,平日就爱用灶膛里捡来的炭条,在这上头涂涂画画的。”
萧燕昭的目光掠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炭痕,忽然在木板一角发现了新添的四个小人。忘忧把自己画得小小的,旁边两人执剑而立,而最边上的那个,正牵着小姑娘的手。
木板背面,一把泛黄的药草被仔细藏在那里,萧燕昭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轮廓,正是当日地牢中,小忘忧板着指头一样一样交代过的解毒药草。
她弯下腰来,伸手轻轻擦过药草边缘锋利的锯齿,鼻尖突然涌上一阵酸涩。那个总是怯生生揪着她衣角,明明害怕得发抖还是勇敢拦住官差的小身影,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忘忧忘忧,若有来世,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日日平安喜乐,岁岁无病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