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小丫鬟们立在廊下叽叽喳喳,明着不敢看,一个个只在门口把朱翠丁啷的脑袋伸的似巢里抢食的小雀,见小妩着了身藕色小袄从门里出来,连忙殷勤抢她手里的茶盘,一个个笑吟吟的,只问:“生的美吗?怎么个样呢?”
小妩将他们一个个指了指,咬着牙笑:“猴儿们,专拣热窝里钻,怎不自己进去瞧瞧?”
都捂着嘴嘻嘻笑,有那老实的,果真听不来正反话,真个要进,唬得小妩“啊呀”一声拉住胳膊,直说“作死”,说:“你们又不是没听胡奶奶带着的小子说过,卖身葬父来着,如今在里头哭得小脸儿白森森的,我瞧着伤心的不得了,放人家安静一会儿罢,穷人家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没了爹,你当是你们这起子炮仗,经不得吓呢。”
说到这里,向里瞟了一眼,眼神一下子敛起来,眉头往中间蹙一下,做出那种同情别人的标准姿态:“我瞧着身上极单薄,这么冷的天儿,真是作孽,要不是咱们胡奶奶,真个就冻死在外头了,才拿了我一件外头穿的袄给披着了,站起来直给我作揖,梨花带雨,柔柔弱弱,又不能说话,真个心疼死人了。”
大家听了,都是女孩子,心里柔,就隔着门缝悄悄看看,看得到的看不到,也不叨扰里面的人,过会子各处叫做差事,各自也就散开。
只有一个听见信儿立刻悄悄跟过来的爱妹在暗处,扒着墙气的浑身打战,心想非要找个机会见见这狐狸精的庐山真面目。
…………
这厢,陈乖宝吃了饭,原是自个儿跑了的,可那红头发素来只如同他身后的黏饭糊贴,到哪儿都要跟着,把陈乖宝贴的浑身刺挠,打呢,是早打过的,可打要是顶用的话,陈乖宝心里也就不刺挠了,于是哪里都没了意思。
回来一看,爱妹这小东西不知道让谁叫走做差事去了,小妩也不在,院里饭桌早撤了,宁擒云正在院里同几个妇人吩咐话。
本是去找秦小双的霉头,谁想悻悻回来,秦小双倒自投罗网,自己来了。
宁擒云不敢跟着儿子,也舍不得走,就一直在儿子的院里待着,守着谁似的,少不得时时吩咐一些他走后的事情。
正巧逢上这声名狼藉的女徒弟过来请安。
陈乖宝每日去了哪里,吃了什么,都是这府里的大学问,可一家之主宁擒云的事情,显然没什么人关心,下人们是不敢过问,其余的,比如陈乖宝和胡嬷嬷,那是纯粹不关心,说白了,有一日宁擒云死在外面了,这两人可能才会问问,他是为什么死的……也就罢了。
秦小双听见消息,倒立时来了。
她如今在京城,好比是过街老鼠,只活在一些命妇小姐的嘴里,人人说出来时少不得都要抿着嘴笑上一笑,大抵酒醉之后的人总是过分清醒,一心又想起自己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被称一声女中豪杰,不是专让人取笑的疯妇,在这里心绝了,也存了担心,毕竟瘟疫是比战争还凶恶的存在,放心师父的能力,但从小时陪到现在,她同秦炎清清楚楚知道师父身上有多少道旧伤,从不同家里说,怕干娘操心受怕……挨到如今,身体并没有那么好。
再厉害的人,受了伤,也有死的可能。
便来请缨,说要跟去。
宁擒云一心都是儿子的脚又踏进这个门了,见他脸色不好看,见自己在这里,惯又贴着墙根儿进了屋。
进去就再不肯出来。
秦炎跟进去了,不知道他一路嘀咕着骂秦炎什么,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来不怎么高兴。
宁擒云看了半会子,回首,脸色就不怎么柔和了。
一边听秦小双讲明来意,一边师徒俩说着话,进了屋内。
宁擒云坐着,秦小双跪着,他拿眼睨跪在地上的,话里寒薄:“你倒两头都想占了?”
“怎想不起当初我对你说过什么?”
宁擒云当时就警告过她,选了前路,就绝了后路,要她想好,可惜她只是执迷不悟。
叹一口气,又缓和些,他从前不这样,把地下跪着的秦小双弄得心里倒酸,听他慢道:“我不是你哥,我不欠你的情还不起,趁早绝了这份心。”
“在家里让他出够了气,也算帮我了。”
秦小双隔着重重纱屏将站在里间只要是在公子面前就直不起腰的哥哥瞄了一眼,见不知怎的了,公子的身影小些,巴掌却有力,极快地从哥哥的脸上扫过一下。
从速度上就可以看出力道不小。
她见他那战场上饮血啖肉,甚至另自己妹妹都害怕的杀神哥哥沉默挨下,倒更半弯着腰,弓下身子,意在好似让坐着生气的一团矮小人影,他们那位小师弟、小公子好打一些。
回头心里更愧。
要不是她,哥哥也不会让公子恨成如今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