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路上,说何时复学,谢执提起有些兴趣,告诉他不远,似乎期待,又说各人的前途,说将来,说今天开心,又期待以后的开心,说来说去,说说笑笑。
宁茸始终保持着应有的,不打扰别人的应合,该笑的时候笑,该说话时也发言。
成绝勒马,秦炎扶他过门槛,许是都统府高门大户,门槛太高,欲要抬脚,又停住,回头往街上望,痴痴的。
灯笼已高悬,挂灯的两个老门房早来给他们打过招呼,携着又进去。
回来的晚,再过一个时辰,京城就要宵禁,街上行人愈发寥寥……
宁茸频想至“死”这字。
他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的亡去感到如鲠在喉以及久久不能释怀的锥心,好似进入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忽想到:若是我现在就死了,会不会我为了他人的死而难过,别人也要为我的死而难过?
人的思绪本不讲理,没甚特殊的含义,只是突然想至自己要是死了?
他今天仿佛才真正地领教了死亡,认真地思考了死亡,并产生了一些空旷的恐惧。
深不见底,如同命运。
宁擒云总是忙,总没人知道他去何处,宁茸也从不会过问,曲弘与柳三清结伴走了,谢执也走了,朱启赟又去了他皇叔那里——他对来自真正见识过人心险恶的父皇对他进行的要成为一个皇帝要遵守的法则训导因为家庭原因嗤之以鼻,幼年时忽然失去了的东西总使他贪恋,不仅不远离,甚至更愿意从他那被圈禁的皇叔那里汲取一点最缺少的东西——爱和温情,皇帝对这儿子有太多的期望和慈爱,表现出来的却都是斥责和冷漠,父子关系本就是这世间最易产生隔阂的关系,他们也逃不脱,他与宁擒云本是一类人,他一直坚信于宁擒云懂他的心思,他也懂宁擒云,只要不动他那唯一的儿子,宁都统没有多大的野心,某种意义上,他是个合格的纯臣、忠臣。
游玩散场,繁华落幕,夜至人静,独留宁茸徘徊在门口,产生了一些从没有过的孤独感。
他想,死亡一定与安静脱不了干系。
“我若是死了呢?”突然回头问秦炎,晚风悄悄,脸上的神情有些平静的呆滞,带着一些对未来的迷茫设想而产生的隐隐畏惧心情,安然又破碎,笑道:“若是我死了呢?我应是要死的,再过几十年,死了,消失了,便没有我了。”
“有些害怕,要一个人死,我不喜欢一个人,我做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人……”
曲老六与成绝面面相觑,成绝暗骂对方,嫌他今天为什么非要在公子面前说那些,曲老六脸上没什么反应,猛吸他那木头烟嘴儿,火光明灭中,辛辣的云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面,他期望这样,希望那个可怜的愣头青的死能在这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儿心里砸出来一些涟漪,要不然大好儿郎,活在世上一遭也太冤。
秦炎不避讳这是在人前,很快过来攥住他垂着的手,在身体上通过接触给予他最先的安慰,心痛,因恋人郁闷不快和他破碎的神态,平常的话说的像誓言:“茸茸不会死,就算再过几十年,要死,我会陪你一起,像这样,牵着。”
细水长流,细细数来,每一句,都是誓言,因为对方很重要。
人人都只能陪他半途一程,最后留在身边的,宁茸看向一直看着他有些蹙起眉毛的秦炎,读出了他沉静面孔上细微的变化代表的对自己的担忧,他牵住自己的手不似那么冷了,因为很是紧张,产生的微热的汗液和自带的茧子让宁茸有了一点实感,他从一个飘着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心里的苦闷也随着呼吸吐出去一些。
他没有挣开秦炎的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秦炎自己放开,退后一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成绝这才放心,与曲老六勾肩搭背的说话,宁茸凑近去听,有一个字叫耳朵尚还灵敏的他听清——酒。
无月,风过,厚云不开。
花香借着夜风才会更加的缥缈稠浓。
令人生厌,它们凭什么这么美好?
老倌儿送了陈尚武出七禽房,好心送了他一盏灯叫他提着照路,说今夜里没月亮,回去还有段路,怕他摔了。
陈尚武提灯照路,混浊脑袋,木着脸,闻见这一路的花香,甜腻的像女人粉盒子里的东西,皱着浓眉,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太过香腻的气味。
左脚踩着右脚飘着把路走。
今天帮那老倌儿喂那些鸡子,让他仿佛又回到那故乡的海边小村,回到那只有他跟乖宝的温软时光,嘿嘿又一笑,想着这会儿要是有乖宝在,他是喜欢一些香的、亮的东西的,他定喜欢这些散发香味的花儿、粉儿,自己说不定也就喜欢了,因为他世上最喜欢乖宝,所以乖宝喜欢什么他就喜欢,记得那时候还没学会说话呢,便学会嫌弃他臭了……笑着笑着就哭,回忆是伤人的东西。
灯笼掉在脚边,悄无声息烧着,焚毁了光亮,陈尚武扶住夜里青黑的墙,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