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洬还是不说话。
承倬甫很有耐心:“你一直强调自己无党|派,但三年前你写过一篇关于托洛茨基主义的……”
关洬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那是学术论文,是政治哲学。”
“只要是关于‘政治’的。”
关洬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承倬甫像一个愚蠢的学生。
承倬甫没把这声冷笑当回事,继续往下说:“托派也是布尔什维克。他们会说你传播和宣扬……”
“我去年还写过德国工人党。”关洬打断他,“怎么,我也传播和宣扬了‘国家|社|会|主义’吗?”
“如果你觉得这些都是无理取闹,那最开始就不要让自己身陷囹圄!”
关洬终于不说话了,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承倬甫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
关洬打断他:“什么时候开庭?”
“还没定。”承倬甫回答他,“大概五月里吧。”
“他们还准备判我枪决吗?”
“可能性不大了。”承倬甫皱起眉头,“但他们还是很有可能把你扔在这里,关到死……”
关洬又一次打断他:“我需要稿纸。”
“什么?”
关洬说得很明白:“稿纸。我现在有时间把《中西哲学通史》写完了。你送来的稿纸太少,我需要更多。”
“适南,别这样。”
关洬笑了:“哪样?”
承倬甫又站了起来,他现在有点生气了,很像小的时候,他跟关洬闹别扭的时候,关洬也是不吵不闹,却冷冰冰地刺他。从吴家的酒宴上回去的那天也是这样,关洬那时候十岁不到,已经能让承倬甫意识到他们家跟吴家攀亲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承倬甫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想办法救你。”承倬甫知道自己听起来像是在指责关洬不知好歹,但他控制不了。而且说实话,他也确实有点觉得关洬就是不知道好歹。
关洬抬头看着他:“你可以早一点告诉归昀。”
“你非要找一个人怪罪是吗?”
“你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是你吗?”
忍住,承倬甫对自己说。他想把他真正想说的话咽下去,但是关洬的眼神让这吞咽变得无比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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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应该要保护她的那个人。”他的手撑在桌上,微微前倾,看定了关洬的眼睛,“但你在哪儿呢?”
关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胃里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承倬甫用一把刀捅进了他的腹腔。但这疼痛提醒他,承倬甫是对的。陆归昀落到这般举目四顾无人可依的境地,不是承倬甫不肯帮她,是他把自己弄进了黑牢。就算承倬甫真的是因为心存芥蒂而有意推脱敷衍,说到底,是他坚称他和归昀有夫妻之实,是他把她推到了自己和承倬甫之间。
关洬痛得微微蜷缩起身体,承倬甫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适南?”他绕过长桌,“适南!”
关洬伏在椅子上,突然张开嘴,“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承倬甫走得太近,裤子上随之溅上了一串血迹。关洬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跌下去,被承倬甫牢牢地接在了怀里。他听见承倬甫在叫,但是叫的是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仿佛沉入水中,耳朵里一下子鼓胀出来,模糊了所有的声音。
就让他被关到死吧。关洬感觉自己张开了嘴,但是有没有说得出来,他就不知道了。
他想,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