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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承元纵的阵亡通知书隔了半年才送到了承家,送到了关洬手中。在此之前,关洬已经得知了舅舅徐淳全家无幸的消息。比起那封语焉不详,连哪一天、那一场战役里、最后又葬身何处都没有写清楚的阵亡通知书,徐家的死因为其细节之丰富而惨烈了百倍。徐淳携全家躲到了栖霞山,他广开家门,收留了数不清的女人和孩子。然后也因此,被日本人当做了典型处理。作为当地知名的富商,徐家的悲惨遭遇被报纸详尽地报道。他们说日本人当着徐淳的面一遍遍轮||奸了徐淳的妻女,最后徐淳自己撞上了日本人的刺刀,以求速死。所有的女眷都被剖腹、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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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徐淳的家人,也有他收留的难民。栖霞山血流成河。

关洬在将近一年之后才得以回了南京一趟,他的二层小楼已被付之一炬,徐淳家里更是已经被洗劫一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明确得知了外甥的阵亡之后,承倬甫还是尽他最大的能力在上海坚守了一年。他和木老板招来的人几乎已经全部战死,但番号仍存,改帅换将,招兵买马,最后已和承倬甫殊无关系。当初的特别行动委员会大部分陆续撤往内地,直到日本人扶持的汪伪政府掌权。1939年,承倬甫正式辞去国民政府的一切职务,几个月之后,他就因无力承担小公馆的费用而不得不迁出。承齐月被他送去了二姐家里,他自己则和关洬搬去了鱼龙混杂的公共租界。

一开始,他们的日子过得竟还算平静。他们租了顶楼一间房,楼下的邻居很多,对于两个男人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生活,总是少不了窃窃私语。承倬甫为自己坚持抗日的态度付出了代价,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完全找不到任何工作可以做,吴玉山也保证了这一点——他对承倬甫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的深恨,但不来踩死他,只是吊着,要明知道他落魄、受苦,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似的。后来,关洬在当时新成立的《文艺汇》报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同时还去一个英国人家里为他们的两个小孩辅导功课,才勉强够了两个人的花销。时间长了,承倬甫就被邻居当成了两人中妻子的角色。承倬甫也不生气,十分虚心地向楼下的阿嫂讨教厨艺。偶尔买到了肉回来,邻居们都会笑着跟他打招呼:“给你们家关教授烧肉吃啊?”他就笑,点点头说是呀。

到第二年,关洬所赚薪水已经完全赶不上通胀下飞涨的物价。他年至不惑,才真正第一次品尝到了为钱发愁是什么滋味。承倬甫倒是比他心态更好些,还开玩笑讲,落魄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开始时常和一些过去的“朋友”走动,木老板,唐律师,甚至是电影明星。并不在乎人家背后怎样说他,每每总能拿回来一些钱,但也终归是杯水车薪。物价涨得太快,已到了时时吃不上饭的地步,关洬的胃不好,一饿又要发病。承倬甫自己能不吃就不吃,什么都想着留给他。关洬回来一看,知道他没吃,自己也不肯吃。就这么让来让去,一碗粥放到馊,竟然没人吃。两人又不舍得浪费,吃下去,再一道腹泻得一塌糊涂。最后都没什么力气了,躺在床上相对苦笑。

“我从前还梦想着跟你一块儿过苦日子……”

承倬甫含笑问他:“什么时候?”

“刚从北大毕业的时候。”关洬回答,“那时候不想你进北洋政府,就想这么着,我去报社里找份工作,也能养你。”

“你早说有这么大的志向啊!”承倬甫懊悔不迭似的。

两个人便都笑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关洬过得也不差,虽然比不了承倬甫一掷千金,但徐淳究竟是从来没有短过他。他以为的“安贫乐道”,说到底还是背后有人托着。真要靠他,承倬甫和他背后那一大家子都得饿死。

“都是文人酸气。”关洬最后轻轻叹气,自己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六哥从前说我,其实没说错。”

承倬甫夸张地“哎哟”一声,老怀大慰:“吾死可瞑目矣!”

关洬伸手就锤他,手肘捣在他胸口,又被人顺势拉进怀中,手脚交缠,紧紧依偎。

“你从前说我说得也不错,”承倬甫在他耳边说,“路都是自己选的。”

于是又是好一阵无话。承倬甫从背后拥住他,手又搭到他胃上,给他揉。关洬的胃空空荡荡,从里面绞痛着,揉也没有用。但他忍耐着,已习惯这种疼痛。

过了一会儿,承倬甫轻轻在他身后说:“士劼兄为我举荐,也许可去公董局谋个差事。”

关洬愣了一下,转头问他:“法国人那里?”

“嗯。”

关洬安静了一会儿,承倬甫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给法国人卖命听起来似乎要比给日本人卖命好一些,但终究是屈辱了些。公董局那种地方,早几年挂了牌子明说“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后来是迫于南京政府的压力不得不允许了几个华人理事,但也都是摆设。可是说来说去,到底是租界里平稳,全上海都往租界里涌,百货贸易竟比战前更繁华,公董局扛得住通胀,发得出钱。

末了,关洬叹了口气,问他:“二十年不曾用了,你法文还记得几句?”

承倬甫哽了哽,半晌,自嘲似的笑:“五姐那里也许还留着元纵的课本……”

他这两年很少提及元纵的名字。关洬心里泛起钝痛,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言语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承倬甫突然又问:“适南,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承倬甫又讲不出了。关洬在一片岑寂里慢慢地回想,后悔什么呢?是年少的意气用事,蹉跎多年,还是后来一意孤行,身陷囹圄?一生至此,要说错,步步错,可是再来一遍,也并没有别的选择。他一时不得其解,催促着又问承倬甫:“说呀?后悔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承倬甫便道:“我知道,当年你只是一时情动,心中恐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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