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条凝固的、冰冷的琥珀。他能清晰地看到微尘在光线中浮动,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巨响,能感觉到凯泽温热的皮肤下,那块坚硬的、盛放着谎言的头骨的形状。
然后,他怀里的神明和爱人,像一个接收到延迟指令的木偶,精准地、完美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当然……当然……”凯泽抱着伊桑的腰,轻柔地抚摸着,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包容与深情,“霍尔特是很好的姓氏。”
伊桑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用力地,将凯泽的头颅,死死地按在自己的怀里。他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导致他溺水的、那块沉重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倾尽所有,赌上了一生仅有的天真与热望,去拥抱的,只是一个被远程操控的、温暖的空壳。
他不是在和一个活人相爱。
他是在和一个提线木偶,上演一出滑稽的、关于爱情的独角戏。
一股滚烫的、灼人的羞耻感,从他的脊椎一路烧上了天灵盖。
伊桑霍尔特,万瑟伦的公爵,星河中大名鼎鼎的游隼,竟然成了一个三流骗局里,最愚蠢的那个道具。
“我说的不是霍尔特。”伊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他把自己的脑袋和凯泽的贴得更紧了,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那是什么?”凯泽问。
伊桑在凯泽开口之前,通过颅骨的嗡鸣,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伊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
伊桑紧紧抱着凯泽的头颅,开始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他将脸埋进那片金色的、如同被碾碎的星尘般的发丝间。他曾经以为那冰冷的、丝绸般的触感,是他横渡无数荒芜星系后唯一的归宿。
他恨。
不是恨他的欺骗,而是恨他的不专业,恨他的亵渎。
恨他竟然用这种落后的、可笑的谎言,来污染他亲手为凯泽建立的、那座由星辰和信仰构筑的神殿。
为什么不用神经电信号传递消息,为什么要用这种会被听见的、该死的、落后的耳内信号接收器!
也对……多疑且警惕的凯泽维瑟里安,怎么会同意往自己的颅骨里植入微型电极呢?
或者,是伊桑表现的太过愚蠢和轻信,让凯泽觉得伊桑完全不会怀疑自己。
他想起了那个他刚刚才创造出来的、虚假的宝宝,一个用谎言孕育的虚幻存在,柔软地像是一片绚丽的星云。
就在刚才,在他听到那个指令的瞬间,这个小小的、虚幻的星云,就在他的脑海里彻底消散了。
连一声爆炸的巨响都没有,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坍缩成了一个冰冷的、什么都不剩的奇点。
“没有……”
伊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放开了凯泽的头颅,用双手,捧住了那张他曾以为是自己整个宇宙的脸。他的拇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于考古学家般的专注,摩挲着凯泽的眉骨和脸颊。
凯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被安抚的、宠溺的微笑。
伊桑在那温柔的微笑中几乎再次迷失了自己。
不,故事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桑拒绝在骗子和傻瓜的剧本中完成演出。
他不允许自己的名字,和“愚蠢”与“可悲”这样的词,一同被记录下来。
他不允许自己最终只是一个被信息素和甜言蜜语迷惑的、可悲的受害者。
伊桑的目光,穿过凯泽柔软的发丝,最终,落在了那双还在表演着深情的、冰蓝色的眼睛上。他看着那张英俊的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被指令驱动的肌肉牵动。
我要为它,撰写一个配得上我的痛苦的、伟大的结局。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在了凯泽的嘴唇上。
“啊!我终于可以亲吻你的嘴了,约翰。”
伊桑想起了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当她用一支舞蹈换来了仰慕者施洗约翰放在银盘上的头颅,终于吻上了冰冷的、无法再拒绝她的嘴唇。
伊桑此刻,无比地理解了莎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