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秋雨过后,天气并未立刻放晴,阴霾持续了数日,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挥之不去的凉意。共撑一把伞的经历像水痕蒸发一样,并未在表面上留下太多痕迹。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但某些东西,确实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细微的化学变化。
江昭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点点。不是说他不再吵闹,而是在某些时候,比如晚上学习时间,他走神的次数少了些,问问题的态度也稍微认真了些。他甚至会偶尔带来一些“谢礼”——有时是一罐冰镇可乐(被江叙用温水替换了),有时是一包据说很好吃的进口饼干(被江叙放在一边直到过期)。他的方式依旧笨拙而直接,带着一种试图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莽撞。
江叙依旧话少,解答问题简洁到近乎苛刻。但他提醒“安静点”的次数确实变少了,偶尔在江昭真正陷入难题苦思冥想时,他会多停留几秒,用笔尖点点题目中的关键条件。他依旧不喜欢吵闹,却开始习惯身边有另一个呼吸声的存在。有时江昭因为训练太累提前结束学习,房间里骤然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反而会觉得那安静有些过于空旷了。
这种脆弱的、小心翼翼的平衡,在一个普通的周三夜晚被打破了。
起因是一道物理竞赛难度的拓展题。江昭所在的班级老师发下来给大家开拓思路,并不要求必须完成。江昭抱着“我试试又能怎样”的心态啃了半天,结果显而易见地撞了南墙。他抓耳挠腮了半晌,最后还是蹭到了江叙旁边。
“哥,这道题……你看得懂吗?”他把卷子推过去,语气里带着点自知之明的心虚。
江叙扫了一眼题目。难度不低,涉及的知识点有些超纲,但并非无法解决。他拿出草稿纸,开始一步步推导。江昭凑在旁边,努力跟上他的思路。
讲到一半,江昭卡在了一个转换步骤:“等等哥,这里……为什么这个力可以分解到那个方向?不应该是……”
“默认光滑斜面,忽略摩擦,分解到运动方向即可。”江叙解释。
“可是题目没说光滑啊?”江昭指着题目。
“隐含条件。”江叙语气平淡,“从前面给出的数据可以推断出来。”
江昭皱着眉又看了一遍题目,还是没看出来:“哪里推出来的?哥你再给我讲细点呗?”
江叙的耐心在对方反复纠结同一个非关键点上时,逐渐告罄。他习惯了跳跃性思维,习惯了别人能迅速理解他的逻辑。而江昭这种执拗于细枝末节、跟不上节奏的追问,让他感到一种效率被拖累的烦躁。
“自己看。”他放下笔,语气冷了下来,“思路已经给你了。”
江昭正听到关键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噎住了。他看着江叙明显不想再搭理他的侧脸,一股委屈和火气混着之前解题不顺的挫败感,猛地冲了上来。
“不是,哥,你老是这样!”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讲题就不能讲明白点吗?老是‘显然’、‘默认’、‘自己看’,我要是自己能看明白还问你干嘛?!”
江叙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丝冷意:“基础知识不牢,讲了你也听不懂。”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江昭强忍的情绪。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我基础差!我笨!行了吧!”他脸涨得有些红,声音发颤,“比不上你这种天才!你厉害,你了不起!我就不该来问你!自讨没趣!”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卷子,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转身就往门口冲。
“站住。”江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江昭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闻声顿住,却没有回头,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捡起来。”江叙看着地上那团皱巴巴的纸,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的东西。”
压抑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只剩下江昭粗重的呼吸声。他僵在原地几秒,猛地转身,弯腰捡起那纸团,看也没看江叙,用力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狠狠摔上。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似乎都嗡鸣了一声,也震碎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江叙坐在椅子上,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房间里还残留着江昭愤怒的气息,以及那团被扔下又捡走的、皱巴巴的纸团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江昭彻底把江叙当成了空气。吃饭时绝不坐在他旁边,上下学也不再同路,甚至不再叫那声别扭的“哥”。晚上更是以“复习完了”为由,坚决不再踏入江叙房间一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声音透过门板隐隐传来,带着一种赌气般的刻意。
江叙依旧沉默,仿佛毫不在意。他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晚上享受着他早已习惯的绝对安静。但母亲和江叔叔显然察觉到了不对。
“小叙,你和昭昭……吵架了?”母亲在某天晚饭后,趁着江昭上楼,担忧地问江叙。
“没有。”江叙回答得很快,语气平淡。
“那他怎么……”母亲欲言又止。
“青春期,正常。”江叙拿起自己的水杯,转身也上了楼。
江叔叔叹了口气,对母亲摇摇头:“男孩子之间有点摩擦正常,别管他们太多,自己会好的。”
话虽如此,家里的低气压却持续弥漫着。母亲试图调解,但两人都拒绝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