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脚踢了他一下,说你油嘴滑舌,却没挪地方,梨递到他嘴边,手腕细得像白瓷碗边缘。
——画面一转,她在阳台晾衣服。
布料被阳光晒得透亮,一件一件挂着,从贴身的内衣到居家的裙子。
他站在屋里看她的背影,她不说话,只是轻轻拉住衣角抖两下,再夹上夹子,动作安静、从容,裙摆在膝弯摆动,她白净的脚跟轻点地砖,整个人像一株长在阳光里的茉莉。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轻轻哼了声:“别闹。”
“我就抱一会。”
她没挣开,头靠在他下巴下,呼吸是洗衣粉的味道,带着一点体温和潮气。
——又一转,画面模糊了。
他看见那个背影再次出现在厨房,站在煤气灶前,围裙绷在腰间,一边炒菜一边唠叨:“别忘了今天带初夏去医院体检,你别迟到。”
她回头一笑,眼尾还有笑纹,皱纹像是刚出现那年,只在她笑起来时才有一点点痕迹。
他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愣了。
那身影太熟悉了。细瘦、柔和、带着点少年感的干净——那不是他妻子的背影,而是初夏的。
梦里,她们叠在了一起。
她们穿着一样的家居裙,身段相近,声音重叠。他站在屋角,不知道是该叫“老婆”,还是“初夏”。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厨房的门缓缓关上了。他奔过去推门,却发现门后空无一人。
一片黑暗。
只有桌上还留着一杯凉掉的茶,杯底沉着几枚茶叶渣,杯子是家里的那只粉边瓷杯——上面有一条裂缝,是他手滑打过一次,她舍不得丢,一直留着。
他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有个声音从墙角传来——轻轻的,像是谁在背后念叨:
“初夏长得越来越像我了……”
那声音软而低,却叫他背后一冷。
他回头,只见阳台飘着一块浅粉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晾了一整天都没收走的贴身内衣。
他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那布料的一刻,画面骤然塌陷。
整栋屋子如纸片倒塌,瓦砾中,他跪着抱住那块布料,布料上有水,像是泪,又像是汗。
他捧着它,慢慢贴近额头。
“……你怎么不回来了?”
没有人应他。
梦醒时,他坐在床上,身上湿热一片,枕头被冷汗浸湿。他捂住额头,眼前还残留那团布料的粉影,像是一滴滴从脑后渗出的体温与幻觉。
他没哭。
只是胸口空了一块,像刚刚咽下什么巨大的、无声的回声。
他盯着床边那只被拉出一半的纸箱,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这个梦不是回忆,是提醒。
他的身体记得她。
他也记得她。
她留下的东西,不止那条贴身布料,还有一种气味,一种沉默时的温度,一种在他无声熬过的工地夜里,忽然会醒来的重量。
而现在,那种感觉,正从他女儿的身上,一点点透出来。
他害怕这种感觉,却已经无法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