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带这么多兵来,最终的目标就是井陉,但井陉县自己却没感觉自己有多重要,往年天下太平,这些军事咽喉要道几乎都是走货的路,这两年甚至还败落了不少,原先的老县令去世后,上头没再安排人过来上任,这不奇怪。
因为这些偏远地方的县令通常有个流程,上报县令死了,地方上发给洛都,洛都回传给郡中,如果安排人接任就把人一块儿捎来,如果让地方上自行安排,那就郡守派人去上任,当然井陉这种关隘要地,一般还是上头派人来接任的。
老县令就死得不凑巧,当时正好赶上乱势初起了,那边朱大方从天水砍到太原,被江骋屠于汾水,林一闪电战攻下四郡,各地蠢蠢欲动,魏帝老头烦着呢,也没空管太行这边一个小地县令的死活。就随便安排了人来接任,然后这人又不大凑巧路上病死了,朝廷这边后来更乱了,而常山郡这边呢,外头个个郡守闹起独立,阳郡守都没敢闹,更别提自己安排人了,所以井陉县令的位置就空了挺久的。
现在是县尉代管,县尉是常山郡自己人,所以林一全军整肃又又又准备来一场硬仗的时候,人家县尉得知郡城投了之后,也很痛快地就开城门了,县城同时也是军城,人家就建在井陉这个位置上的。
林一欲言又止,她还太年轻,十年的从军经验让她记住的都是咬死人不放松的凶残虫族大军,来到这里之后打仗虽然轻松很多,但真少手握一处雄关,投得比土匪还快的,当初胶东那边甄及那个土匪窝子还是她拿几顿肉汤收买下来的嘞。
总之这趟狼突虎扑的,一拳头锤在棉花上了,林一又留在井陉军城中弄了一段时间的布防,悻悻然班师回朝。
巨鹿郡正式退居二线后,原先的巨鹿驻军就要换换位置了,林一从常山郡各家世族抽调了兵力近九千驻在巨鹿,巨鹿军调至常山,此时年关刚过。
雪域人对过年其实没那么深的执念,雪域人不喜欢雪,反而是夏秋季就等于过年,所以林一回到浮阳的时候,看到苏赫阿那和苏赫忽律都没什么抱怨的情绪,苏赫阿那给她备了一桌小宴,询问这次的战事情况。
林一吨吨吨了一大碗鱼汤,非常自然地忽略掉那个脑子有包的常山郡守,说起一路行军攻城(?)的事情来。
“其实还是天冷,这趟去的时候辎重带了不少,但是衣裳带得都不多,我看到有人把干草往衣裳底下揣了……这里没什么皮毛保暖。”林一边吃边摇头,“冬日行军有困难,本来想偷太原几个县的,还是没再打下去了,最重要的是,好像军中情绪都比较低落。”
这是林一从前没遇到过的事,仔细问了才知道,因为过年的缘故,她带的这些河北和辽东的将士都是习惯了过年一家子团圆热闹的,今年过年在行军路上过,难免就有些难受起来,加上林一也不准备打了,巩固了井陉防线后马上带兵回程,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是不是应该给军中将士安排假期了。
她是这么对苏赫阿那说的:“中原和雪域不同,我们一个部落最多十二三万人,骑兵都和家人一起住,就算走得远了些也会回去,但是中原军队的驻防不一样,从这个城换到那个城之后,就和家眷分别了。我其实准备给他们安排一个期限,比如一个东莱兵,现在驻防在巨鹿的,他在巨鹿待满三年后就可以调回东莱,在这个期限前,我准备给他们一年放两次假,在路途的时间不算,一年之中有两个月的时间和家人团聚。”
苏赫阿那想了想,说道:“需要一个具体的章程,如一支万人军队不可能同时放假,要错开这个期限,保证军中至少有八千人驻防,此外也不一定只是士卒回家团聚,可以定期安排驿站车马交通往来,让士卒家里年轻些走得动的家人来探看,不过要严格筛查身份,不能让外来的探子混进来。”
林一听得连连点头,苏赫忽律忽然把一只大虎皮肘子咣一下砸进她的盘子里,咳嗽一声,“吃饭,吃饭。”
这会儿天气冷,但勃海这地方又不像辽东雪域那样的寒冷,所以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聊了这么久士卒的事,桌上的菜有不少都冷了,不过肘子个大,除了皮凉,里头还是热气升腾,筷子一拨开皮就有白气上升,香气弥漫。
林一咧开嘴,很粗糙地伸出不怎么干净的大手,给苏赫阿那连皮带肉分了一大块,又把贴骨的一边撕开分给苏赫忽律,这才举起咬了一大口汁水丰盈的虎皮肘子肉,舒适!
这一顿饭,苏赫忽律也就浅浅吃完了林一分给他的一团肘子肉和半碗稻米饭,等走出门的时候,就回头看到林一和阿父又一次肩并肩头靠头说起军中事务了,仿佛还有今年的官员考评等,他没听懂几句,闷头往外走。
昨晚浮阳下了一场小雪,真的很小,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走上去的脚印子都能把雪踩平,苏赫忽律在雪域就没见过这样小的雪,他嘎吱嘎吱走在雪地上,忽然看到王澈在郡守府里溜达,甚至都没有坐轮椅。
本来想绕过去的,但是想了想,苏赫忽律望了望四下无人,几大步凑了过去,还没等开口,就听王澈抽了几下鼻子问:“今天厨房做虎皮肘子了?”
“啊?啊!”苏赫忽律应了两声,王澈就急着往回走了,因为厨房不可能给别人做了不给他做,郡守府用的是厨娘,几个厨娘上到五十下到十三,没一个不偏爱他的,所以他赶着回去吃饭。
苏赫忽律连忙堵住他的去路,稍微斟酌了一下,说道:“王、王先生,俺有个事想问你可成?”
王澈人站在雪地里,看起来真是个仙气乱飘,闻言便也和善地停住脚步,颔首示意他讲。
苏赫忽律的脸腾一下子红了,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王先生你也知道,我们雪域的一些风俗,就是那个……那个……”
王澈给他补充道:“收继婚是吧?”
雪域青年的脸更红了,嘴很硬地说道:“对对,收继婚,跟你们中原不同的,然后我那个朋友他爹丧妻好些年了,前几年又找了一个妻子,很年轻,而且很有本事,慢慢地她就操持我那个朋友的家业了,然后她在外面养了人,我不是说她养了人不好啊,就是说,那个哈……”
“你觉得她在外头养人,都不考虑你、哦你那个朋友,所以觉得委屈是吧?”王澈直接说道。
苏赫忽律现在真觉得王澈神了,连忙点点头,“是这样,我那个朋友现在已经不怎么想家业的事了,但是他觉得自己一不比阿、他爹差,二又不输给她后头养的那个男人,对,我那个朋友长得还行,不少人都很喜欢他的,就、就这个情况吧,王先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他又小声地说:“那位夫人,是不是有可能就是故意地在忽略掉他,为了让他自己赌气,我是这么想的。”
王澈拍了拍他的肩膀,由于急着回去吃肘子,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道:“对!就是这样的!你要让你的朋友鼓起勇气,直接去问就行。”
苏赫忽律心头猛然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王澈仙风道骨地离去了,背影中是说不出的坚定。
而他靠着树缓了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