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这人也曾与母亲共事数年,当年长公主西征,周青苗还是她麾下小将,待朔北一带收复后,便封其为定远都护,守住了自长安距离丰州这一大片土地的安宁。
眼中闪过几丝愧疚,她盯着那个名字,一时间连嘴里的杏酪都忘记吃了。
“郡主?”方敬淑一愣,上前给她倒茶,一边低头看了眼她手中抵着的书信。
“原是周将军的信。”她轻声道,将冒着氤氲雾气的茶递到沈钰韶手边。
沈钰韶仰头:“你认得她?”
“定远大都护,谁人不识?”方敬淑笑,“她年少时与殿下征战朔北,与殿下情谊颇深。”
情谊颇深吗,沈钰韶愣了愣,所以,她为了那点情谊,甘愿赌上性命,上了一场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战役,哪怕朝廷背后无人给她兜底,她也无怨无悔。
想到上一世周青苗的结局,涌上沈钰韶心头的愧疚大于心痛。
上一世,沈琮病逝,留下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给自己,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梁王母女步步紧逼,在这孤立无援的关头,程卅竟想了一出与突厥合作,一道将梁王逼退的法子。
朝野上下反声一片,最该她清醒的时候,却偏偏碰上她毒发,神志不清,被压着在旨意上下了印,自此,烙下一世昏君的骂名。
饮鸩止渴,只解一时之危,突厥本就狼子野心,一旦入主中原,岂会轻易罢休?由此带来的反噬太快,朝野上下一团乱。
若非自己这一印,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陆舒白也不会去请周青苗出山,战胜和谈时,周青苗便不会被突厥人暗算,血溅判桌。
她不知周青苗为何愿意为了这个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朝廷效命,甚至自始至终,她也只见过周青苗一面。
她态度决绝,向自己请了朝廷最后的十万精锐,迎击作乱的突厥人。
若这里面真的存了对已逝的长公主的情谊,那自己更是罪加一等。
“郡主不看看吗?”方敬淑的声音再耳边响起,将思绪飘远了的沈钰韶拉回了神志。
“看看吧。”她回过神来,撕开漆印,将那张薄纸打开。
一行遒劲自有风骨的字映入眼帘。
“长公主灵前:见字如面。
“陇西风急,今夜定远城头寒月如刀,照我甲胄生霜。半生戍边,未惧胡马长嘶,却在此刻执笔战栗,墨迹数溃——长安急报,竟道你玉碎宫阙。”
沈钰韶眉心轻蹙,眨了眨眼,继续看下去。
“定远安,卿勿念。都护府诸将闻讯皆缟素,三军齐擂哀鼓,声震祁连。突厥残部今春屡犯,三月十五雪夜,我亲率轻骑截杀于拒马川,枭首三百悬于北门——此战大捷,本欲裁素绢细述战况寄你,怎料……”
冗长的一篇书信,絮絮叨叨写了很多,追忆往事,交代而今定远的情况,安抚亡灵。
沈钰韶一目十行,越看越觉眼眶酸涨。
信的最后,一行字却让她猛地一噎。
“玉奴失你,此后当如何?唯心念之。”
泪滴收回,沈钰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那信收好,递给方敬淑:“稍后我去灵堂祭拜,将这信烧给母亲。”
方敬淑应是,接过收好。
沈钰韶看着她的背影,喉头滚动,片刻,忽地开口问:“淑娘,我去青州,你会陪我吗?”
方敬淑头也不抬:“郡主说什么呢,我不陪着您,谁来陪?”
沈钰韶暗暗勾了勾嘴唇,半晌,又道:“若我不想去青州呢?”
正拨弄香灰的人愕然抬眸,回头看向那半倚在榻上,裹缠了一圈纱布的人。